星期二, 8月 19, 2008

吳敏顯筆記簿

看網路電子報的新生代
讀本文可能會覺得很好玩
而我也很難想像
為什麼報紙的形式
會快速發展成如今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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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敏顯筆記簿
報紙
http://blog.udn.com/wum330

四、五十年前,鄉下人家家戶戶鬧窮,窮到可以夜不閉戶,白天全家人通通下田去照樣不用關門,只要用半截的欄柵擋住雞鴨,不讓牠們進屋內拉屎就行了。孩子上小學,往往因為缺錢買作業簿而中輟,得要老師到家裡去表明可以掛帳,才敢讓孩子繼續去讀書。

這樣的年代,鄉下當然沒有人能有餘錢去訂報紙。十幾個村當中,訂得起報紙的,大概只有鄉公所、農會,還有一兩所學校。

這些報紙,有的是托市區來的公路局班車,在當天中午或下午路過時由車掌丟下來,也有是郵差送來,這些投郵遞送的報紙,通常要晚一天。等到鄉公所或農會的員工看過這些報紙,流入民間的時間,最快也要再隔個兩三天。

好在鄉下農人大多是文盲,認得白紙黑字的除了公教人員,就是我們這些小學生,因此很少人去計較看到的究竟是當天刊出的前一天新聞,或者是隔了幾天才看到的舊聞。

在我們村子裡,每天看報紙看得最認真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派出所的胖警察老劉,大胖子老劉是上海人,大家都猜他天天翻看報紙的目的,是想從報紙上知道上海老家的消息。另外一個看報看得最認真的人,是我們小學的校長,每天中午放學我們忙著排路隊回家時,都會看到他手上夾著一根菸,腋下夾著報紙,朝著廁所走去,據說要隔很久很久,才會看到他夾著報紙走出來。

鄉下報紙來源有限,不管新的、舊的,或是曾經被校長和其他老師帶進廁所的,通通都是搶手貨。附近的小店鋪,會把拿到手的舊報紙裁成兩個巴掌大,甚至更小一些,再摺成三角袋用來裝酸梅、金柑糖;雜貨店摺的紙袋略大一些,好用它裝麵粉、黑糖或鹽巴。而一般民家跟著商家搶舊報紙,主要是用來糊牆補壁。

早年民宅牆壁和天花板,差不多全是木板釘的。新建好時,每塊木板之間勉強密合,隔個一年半載經風乾縮水,一面木板牆露出十幾條隙縫,絲毫不稀奇。刺骨的寒風,專門朝這些隙縫鑽進屋裡,舊報紙便是用來糊住牆上這些隙縫。

為了省錢,一般民宅通常都不釘天花板,瓦片直接擱在木條椽子上,有些地方還夾住一片透明玻璃,做為讓陽光照射進屋裡的天窗。全家唯一可能有天花板的角落,在床鋪頂上。這塊天花板兼做存放雜物的閣樓,天天都有老鼠在上面追逐賽跑,鏖戰之際不免會有老鼠屎、灰塵、蟑螂屎從木板隙縫掉落在床上。於是,舊報紙同樣派上用場,糊牆的同時還會把版圖擴張到天花板上。

報紙既然是用來糊牆糊天花板,彌補那些木板隙縫,當然很少人去計較貼上去的報紙是直的、橫的,甚或是倒頭的。偏偏家裡有個剛從課本裡識得幾個大字的小蘿蔔頭,難得有課外讀物解饞,於是便會發現那個小蘿蔔頭天天歪著腦袋,甚至整個人躺在床上,不斷地調頭打轉轉,去讀那些橫斜或翻了跟斗的報紙。
現在有些民意代表或學者,看到媒體報導內容有出入,或所披露的事實損及自己形象時,都會跳出來告訴支持者或民眾說,那樣的新聞只能顛倒看。事實上,像我這一輩的宜蘭鄉下人,在幾十年前真的是經常把報紙顛倒看,還一而再地溫習,天天看得津津有味。

自己家裡的牆上和天花板看遍看得爛熟了,還要跑到童伴家裡去吸收新知。也就在這一半懂、一半猜地讀了又讀之後,不但認字讀句大有精進,遇到那艱深字辭,額外還練出豐富的聯想力。

等我和童伴們到宜蘭市區讀初中時,每天讀報的陣地立即轉移到放學時的車站候車室。早年候車看報,是大人的時興,時間不管早晚,手上有一份報紙代表自己是有學問的知識份子,候車看報是時髦。我們背著書包,故意坐在看報乘客的兩側,就算只能坐到對面,對方看報時倒折下來的上半版,仍是大家歪著頭搜尋的獵物。

後來,車站候車室設閱報欄,每天張貼報紙供人閱讀,大人小孩擠在一塊兒看報,高高低低擠上擠下地各取所需,每次站長發車的鈴聲響起,總有大人或小孩慌慌張張地從閱報的人群裡擠出來,奔向關了大半的車門。

──原載20050402《台灣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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