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詩筆記

● 陳寧貴

詩人羅門的心靈一向定居在詩國，自從一九五四年發表「小提琴的四根弦」--

童時，你的眼睛似蔚藍的天空，
長大後，你的眼睛如一座花園，
到了中年，你的眼睛似海洋多風浪，
晚年來時，你的眼睛成了憂愁的家，
沉寂如深夜落幕後的劇場。

之後開始，為台灣現代詩壇持續近半世紀不斷地推開一扇扇精彩的詩「窗」--

猛力一推 雙手如流
總是千山萬水
總是回不來的眼睛

遙望裡
你被望成千翼之鳥
棄天空而去 你已不在翅膀上
聆聽裡 你被聽成千孔之笛
音道深如望向往昔的凝目

猛力一推 竟被反鎖在走不出去
的透明裡

他「猛力一推雙手如流」，雙手是詩人羅門透視萬事萬物的詩眼，奔流而出如雙手的詩眼，總能源源不絕的為深淵般的心靈，擷取回來無邊的驚悟！他在窗的解碼一文中說，詩中推開的窗，非建築物的窗，而是，自我生命的窗，大自然宇宙時空的窗，天國的窗，與所有的窗之外的窗。因此在「台灣現代文選」﹝三民書局出版﹞賞析--千山萬水總是回不來的眼睛--為暗喻回鄉路遙，有家歸不得的苦楚。這是將羅門推開的窗，簡化為「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了。「 妳被望成千翼之鳥 棄天空而去 你已不在翅膀上」--其境界已非「思鄉遊子遠望的千睫」足以形容。亦非「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般單純。就像羅門撐起的那把詩「傘」--

他愕然站住
把自己緊緊握成傘把
而只有天空是傘
雨在傘裡落
傘外無雨

---的境界，羅門真正推開的窗是所有的窗之外的窗啊。羅門用天空捕捉詩鳥--「日月是他的雙翅 / 晝夜是他的投影」、「千山萬水何處去 / 千飛萬翔翼在那 / 在沒有終點站的渾沌裡 / 問時間春夏秋冬都在睡 / 問空間東南西北都跑掉 / 世界空在那裡 / 」，我們豈能 漫不經心拿鳥籠去捕捉羅門的詩鳥呢？其實這也悄悄投射出羅門詠藝術大師--米羅時的心境--

你的線條
　　將世界放得好高
　　　　　　　好遠
　　一路看不見紅綠燈
　　槍彈炮彈也追不上來
　　 再過去
　　 是無限
　　 再過去
　　 是永遠

看窗是窗，看窗不是窗，看窗又是窗，這時候才真正看清楚 羅門如何推「窗」 。也才能從看見現實的「麵條」、「金條」，透視到更高遠無限，永遠橫跨天地的「線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