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4月 18, 2019

鍾鐵民

〈原鄉夜合的芬芳〉 / 鍾鐵民 

  一個充滿理想的浪漫詩人,總會有一些令人驚訝的浪漫行事,貴海兄會用客家語寫詩就是這樣的出人意表。 

  台灣人平常相互溝通和表達心意時講自己的母語,但想要書寫成文字時,卻習慣操作中國北方的語言,即使可以通情達意,也總感覺失去了生命的氣息與泥土的韻味,特別在文學創作時,最是遺憾。政治上長期的干預讓地區母語和文字脫節,空有豐富的母語詞彙卻無相當的文字可資紀錄。因此如何熟練的操作母語以翔實描繪山川人物和感受,是許多台灣作家的課題和夢想。 

  先父與文學前輩鍾肇政先生早年的書信中,明白表示反對方言文學,他是擔心在台灣這樣多語系並行的地方,方言文學會造成閱讀障礙,結果文學的流通範圍縮小,變成某一語系或地區的專屬文學,實屬不智。 

  其實先父整理客家山歌、諺語、童謠等民間文學,記錄的文字也是客家語,只是遣詞用字經過思考選擇,並沒有影響流通性,而他後期的作品中,客家方言詞彙使用得非常純熟,更顯獨特的風采。我寫小說時,也曾企圖在人物對話上盡量使用純客家語,但客家文字的荒疏,語彙和句法結構又與普通話間有不少差異,極容易造成認知上的誤解,多次嘗試都不能順心如意,特別客家語是少數族群用語,深怕可以接納的人不廣,只有作罷。同為客家人也同樣擔心客家文化流失的作家曾貴海兄,長時以來想必也面對同樣的困境吧! 

  貴海兄的第一首客家語詩〈夜合〉讓我驚嘆,我發現方言竟然並沒有阻礙詩情。可見只要正確的選擇使用共同的文字,不同族群的不同語言同樣可以傳達人類共通的情意。〈夜合〉清楚的描繪出客家女性的特質,運用象徽和譬喻的手法,展現了客家女性那種堅強勤苦又溫柔羅曼蒂克的形象。這本詩集中對家鄉婦女著墨甚多,其實這也是很自然的,詩人性格浪漫可愛,想必家鄉女孩讓他感動的一定不少。 

  記得一九九○年夏天,我與貴海兄伉儷同遊美國,在首都華盛頓的雕塑公園裡,我們看到一座巨型的銅雕,展現的是一個肌肉發達又曲線玲瓏的全身赤裸女子,安詳自信的站立在藍天之下,我忍不住要拍照,貴海兄站在前面高舉右手,豎起大拇指堅定的說:「囋!這就是客家女性!」有照片為證。嚇,這是客家男性! 

  沒有客家意識寫不出具有客家靈魂的詩篇,沒有家鄉土地之愛不能創作出有血肉感情的作品。貴海兄在屏東佳冬客家庄出生成長,家鄉泥土散發的芬芳潛藏在他的靈魂深處,成為他人格的一部分,自然會不經意的流露在他的言行作品當中。〈夜合〉之後他開始一篇又一篇的以客家語創作詩作,使用家鄉的母語描繪家鄉的人事物以及詩人對家鄉的感情,絕對是最貼切生動的。 

  貴海兄的故鄉佳冬原名下六根庄,下六根庄的先民曾經為保衛家鄉,以老舊的武器對抗精良的日本登陸軍,留下可歌可泣的悲壯歷史。詩人成長過程中,生活周遭事物,強烈的刻印在他的記憶中,這一部分他以敘事詩的形式,將歷史故事、身邊人物、事件婉轉細膩呈現出來:詩人感情豐富,壯麗的山海風景、多情的男男女女在在感動著他的心,他以抒情詩的方式寫出內心的感受,柔美動人;另一個重要部分是他嘗試性的作品,他以短詩的形式傳達他對人類的感覺與看法,把客家語詩的題材範圍擴大,將內容深度作無限引伸,這些短詩不論說理象徵,傳達了哲學的領悟和美的感受,足以發人深思。 

  可能是客家的靈魂加上他對客家文化延續的使命感覺,驅策著他字字句句推敲斟酌,用最親切的母親描繪詩人的心靈。貴海兄的《原鄉夜合》雖然用母語寫成,但絕不是方言文學的客家詩,而是以客家語寫作的詩集。 

  操作客家語文十分困難,有語言無文字或有文字未必能念出的情很多,詩人在這本詩集中的用字盡量求普遍性,希望逐漸讓客家話與華文結合起來,這也是所有客家文化人的願望吧!初次嘗試操縱客家語言文字,有些用詞也可能引起一些爭議,但貴海兄在此展現了他強大的企圖心,企圖克服文字障礙,讓所有的讀者都能閱讀並接納他的內心世界,不只是寫客家詩給客家人看。 

  詩,原本是彎曲的語言,閱讀時必須用心靈去體會,方言文字即使能達意,到底不屬同一語系的讀者多少還是會產生認知上的困難,但《原鄉夜合》值得用心品味。 

  夜合花的芳香和甜美,只有真正愛花的人才能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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