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長松【評《迷魂芳》】

【黃徙詩集《迷魂芳》評論序文】之1

受命為黃徙詩人將要出版的詩集《迷魂芳》寫序，我細讀之後，確認這本詩集在台灣詩歌史上有其代表性。下文的介紹只是開頭的一部分，僅對第一首〈墨賊仔開喙──台灣魚木〉8行總計54個字的短詩作，我竟用了超過1500個字去分析！

從敘事法來說，我這種評論的寫法，大概是一種提喻（synnecdoche）的敘事。第一段在前幾天有貼過，不過，考量閱讀上的順暢，我重新一起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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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迷魂芳》】

假使面前是一欉樹。用植物學家的方式，你會共伊寫做一篇生態觀察的優美散文；用攝影家的方式，你會用光影刻劃伊樹枝佮樹葉的媠；用畫家的方式，你會用色緻展現伊的活氣佮精神；用人類學家的方式，你會予伊成做一个族群佇久長歷史遷徙的證據──抑若是用詩人的方式咧？敢有可能，會使共頭前講的這幾个面向，壓縮入去語言，成做超越時空、光影、色緻、生死的純粹的形象，這个形象可能是虛構的，毋過形象內底，兼有咱人的活氣、精神佮族群命運的比喻佇有限的字詞，對其中透漏出一種生成做人的道德觀，反應出詩人真實的存在？這是下底我欲針對黃徙的詩集《迷魂芳》探討的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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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芳》收錄詩人黃徙以台灣植物成做主題的詩90首，遮的植物，大約是生長佇台灣西部海岸的樹種，干焦〈卷一〉就收入60首無仝植物的詩作，咱就算無去追求其中藝術的成就，眼前已經宛然一个豐富的海岸植物園。毋過，佇詩的藝術性方面，這呢濟款植物詩的書寫該當按怎來理解？咱不妨先對掀開詩集的第一首詩〈墨賊仔開喙──台灣魚木〉來推演看覓。原詩是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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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賊仔開喙──台灣魚木〉

人將我的心削削兮
抹一點仔臭臊味
變成一个餌
拋落海去釣墨賊

流水滾來絞去
我親像一尾活魚
墨賊仔一開喙咬著
煞罵阮！白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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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的60首詩，攏是這款8行的型式。分做頭尾，每4行成一段。佇這首詩，頭一段的4行書寫台灣魚木的某一个「功用」：「我」魚木，削心抹臭臊，成做墨賊的釣餌。後一段4行，詩句進一步運用第一人稱「主觀鏡頭」：進入海水，「我」真的魚木親像假的活魚，予人所用，來欺騙墨賊仔受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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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初初讀伊的時一定會得著一个印象，詩人對植物的生態觀察是真誠幼路、趣味的。幼路的觀察是〈卷一〉這60首詩共同的基礎，甚至佇其中幾首（比如紅樹林系列），咱會當讀著親像植物學家的彼款專業的眼光。佇世界詩歌的發展，草木一向是詩人重要的隱喻素材，比如英國的田園詩（湖邊詩人）、露西亞的白銀時代詩人、佮美國的詩人惠特曼等等，攏佇這方面有特出的表現（怹有各別無仝的運用比喻修辭的手路，假使後文篇幅有夠我才閣補充）。毋過，有法度用科學的認知建立觀察的基礎的詩人真少，除了真實生活其中，閣愛經過一定的知識的訓練──我相信，黃徙是詩人之中真特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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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一步分析這首詩。這首詩的最後二逝寫：「墨賊仔一開喙咬著／煞罵阮！白賊」。予「墨」賊罵「白」賊的魚木，佇遮斡一个身，對現象的描寫，暗暗斡入對咱人的社會的隱喻。假若是咧講，這个「世界」（佮海德格佇《林中路》──〈藝術作品的本源〉所講的「土地」徛佇對立爿的「世界」），無上白賊的，只有閣較白賊的！（附帶補充，用「墨」賊來對比「白」賊，這是台語語言本身才做會到的，咱若共這首詩翻做其他語言，這个對比就會消失。咱講詩的歹翻譯佮一个優秀詩人對家己母語敢會當深刻掌握，這就是一个上好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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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進一步，咱一定真誠想欲問：是按怎詩人會用這个角度寫魚木？植物詩一般會予咱想著歐美的田園詩，毋過按呢寫佮歐美的田園詩傳統敢有相像？差別佇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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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咱若去揣台灣魚木的資料，咱就會了解伊分佈佇台灣全島海岸佮低山山區的樹林。咱甚至會當想像，當咱徛佇海邊，面前是一大片青色、樹皮金滑、生白花抑是黃花的台灣魚木出現佇咱面前，海風吹過，3吋長卵形的樹葉一波一波向低，假若佮海岸外面的海水咧呼應──這是台灣魚木佇「土地」的本相，毋過詩人並無按呢寫。詩人佇這首詩，選擇針對台灣魚木的一个「本質」──予人用來做假餌──的觀點來寫，對這个「本質」，台灣魚木佮詩人的關係建立起來，形成某一種意義，成做詩人的「世界」的一个部份。這个追求「物」的「本質」的詩的觀念，就是台灣本土詩歌久年來一个重要的技術傳統，有時咱會講伊是「即物主義」的一種有存在主義精神的詩歌傳統。黃徙幾十年年來佇本土詩壇創作伊的詩歌，自然的受著台灣「即物主義」詩的影響，咱對伊這本詩集的第一首詩就會當看出這个特色。當然這毋是全面性的特色，甚至我後面會進一步說明，伊的詩對台灣詩歌發展有一个重要的地位，嘛無一定佮這个有時會出現的即物主義的風格有關係，毋過，成做台灣本土詩歌的一份子，黃徙並無脫離伊來存在，這是讀者第一愛了解的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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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底的這首詩嘛是本詩集內面類似的即物主義詩，仝款有幼路的觀察，對海茄苳的生態，抽出「向天，空氣在人激的／無鼻，煞會死」這種佮詩人的存在連結的「本質」，是典型的台灣本土即物主義詩的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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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妳──紅樹林.2：海茄苳〉

海水若傷鹹
面路就愛不時流汗
鹽，對目睭共擠出來
珠淚才有滋味

塗底若是歹喘氣
海茄苳的根學象鼻，直接插管
向天，空氣在人激的
無鼻，煞會死

(未完稿)　20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