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壇回顧
古丁〈雨露〉
期許我是雨露
果實們,成熟吧
當芬芳向空中擴散時
最先享受到的該是那風
我只是雨露而已
果子們成熟後
雨露就不需要了
我寧為雨露
不是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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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寧為雨露,不是那風
-紀念詩人古丁逝世二十周年
劉 菲(台灣)
民國七十(1981)年一月廿七日晨七時左右,古丁從楊梅寓所步行趕公車上班途中,被身後急駛而來的機車撞倒,機車逃逸,在送醫途中,不幸逝世,到現在整整二十年了。
古丁的逝世,引起詩壇震撼,由於古丁的作品不論新詩創作、文學理論或評論,都以華夏傳統文學精神掛帥,他排斥洋化和西化,所以被譽稱為「愛國詩人」。
古丁(本名鄧滋璋),於民國三十四(1944)年八月畢業於中央防空學校通信隊,那正是抗日戰爭勝利前夕。勝利後,隨空軍防空部隊東奔西跑,於民國三十七年十月三日與陳美蘭女士結婚,爾後隨部隊分別在銀川、蘭州、成都等地駐守。民國三十八年十二月,從海南島隨軍來台灣,當時大陸已經淪陷。來台後一直在空軍防空部隊工作,由於古丁拖家帶眷,生活極為艱苦,剛來台灣時住在板橋,爾後隨部隊移居屏東、虎尾、楊梅等地,直到民國六十(1971)年十月,古丁始在楊梅購置住宅,方安定下來。古丁夫婦育有四子二女,八口之家。當時軍人待遇相當微薄,以其三等一級士官長的軍階,生活是怎麼苦過來的,真是無法想像。
古丁在公餘努力研讀文學書籍,從事文藝創作,而使其正式步入文藝領域的是,民國五十年(1961)年十月,參加中國文藝協會主辦之「新詩研究班」,畢業以後,與新詩研究班同學王在軍、文曉村、陳敏華、宋后穎、李佩徵等,創辦《葡萄園》詩刊,並擔任副總編輯。
《葡萄園》是同仁詩刊,古丁是意志堅強的人,有湖南人的個性,在當時,他的理論和創作,在詩壇上算一把手,但他不是現代派,也不是什麼主義的時髦派,如果把古丁的文藝理論歸類,他是正統派。
民國六十三(1974)年一月,古丁與涂靜怡、綠蒂合創《秋水》詩刊,正式離開《葡萄園》詩刊社。是什麼原因使古丁與《葡萄園》的老友們分手而另起爐灶,外人無從得知。
古丁不僅創辦了《秋水》詩刊,也創辦了《中國風》政論雜誌,由於他有強烈的國家意識,這個意識也主導了他的理論和評論寫作思維,他的理論和評論文章,都受報紙和雜誌的編者歡迎,由於見報率高,愈寫愈起勁,作品也源源不斷。古丁在世時,出版了三本評論集,即:《新文藝論集》、《筆壘集》、《截斷眾流集》,他逝世後,未出版專集的評論文章也有五十八篇之多,收集在《古丁全集-評論卷》,列為「未名集」。
古丁除了寫理論之外,也寫新詩和散文,在新詩方面,一千多行的長詩《革命之歌》,榮獲首屆國軍文藝金像獎,隨即在坊間發行單行本,受到詩壇一致的好評,在台灣詩壇被尊稱為「大老」的前輩詩人鍾鼎文先生,曾以〈大時代的投影〉為題,評介了金像獎史詩《革命之歌》,鍾先生以極大篇幅闡述所謂「史詩」,最後,鍾先生為《革命之歌》正了名,他說:「如果說,現代史詩的基本格調已不再是寫實主義的敘事詩,而是新浪漫主義的抒情詩的話,則《革命之歌》正是這一型的。」
除了《革命之歌》,出版專集的新詩作品有《收獲季》、《星的故事》,未出版專集的有五十二首,收集在《古丁全集-新詩卷》,列為「集外集」。古丁留下的散文作品有三十七篇,收集在《古丁全集-散文卷》。顯然,古丁的寫作路子是多方面的。
古丁在詩壇活躍最旺盛的年代,也正是西方文藝思潮入侵台灣的旺盛年代,首先有紀弦創辦的《現代詩》季刊,倡說「橫的移植」,繼有覃子豪等人創辦的《藍星》詩刊,初期以譯介引進法國詩歌理論和詩歌作品著稱,有台大學生白先勇等人創辦的《現代文學》雜誌,專門譯介西方現代戲劇作品的《劇場》季刊,譯介西方現代音樂的《愛樂》雜誌,以及引進西方文化思想為主軸的《文星雜誌》等等,如是印象主義、超現實主義、存在主義,一度成為詩藝術和繪畫藝術追求的熱門,詩壇和藝壇都熱熱鬧鬧。有關這方面的翻譯作品,曾是書市的暢銷書;有關這方的藝術展覽,趕熱門的觀眾總是不少。
對西方文藝思潮入侵台灣,古丁雖然躬逢其盛,但他很少對西方的某種主義發表宏論或是責難,他始終站在「中庸之道」的立場為文,如他在《葡萄園》詩刊以「社論」發表的〈談詩的明朗化〉、〈論晦澀與明朗〉,語氣都很中庸,「明朗」成為爾後《葡萄園》詩刊的指標之一,如果古丁在九泉有知,亦當欣慰。
古丁的一生是坎坷的,在他生命中的五十五年,中國都有戰爭(抗日戰爭、國共兩黨內戰),如果他有快樂的話,應該是看到他自己辛勤耕耘的作品變成鉛字與廣大讀者見面。
民國六十三(1974)年一月,古丁與涂靜怡、綠蒂創辦《秋水》詩刊,那是另一個春天的開始。在當時,台灣的經濟發展也在蔣經國先生主政下,已慢慢起步,物質生活也沒有像剛來台灣那十幾年前那樣艱苦,雖然是戒嚴時期,但文藝創作空間仍然廣闊,如果古丁能活到現在,相信他能寫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因為開放兩岸探親,開放觀光旅遊之後,視野無限遼闊。然而,「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賀知章(公元六五九-七四四)這首〈回鄉偶書〉,對古丁而言,是命運中無法圓的夢。但是,古丁留給我們一首〈雨露〉,茲將原詩抄錄於後:
期許我是雨露
果實們,成熟吧
當芬芳向空中擴散時
最先享受到的該是那風
我只是雨露而已
果子們成熟後
雨露就不需要了
我寧為雨露
不是那風
(原載秋水詩刊第十四期)
就以古丁的這首詩作為本文的結語吧!不是嗎?雨露為台灣這塊土地孕育了美好的果實,「果子們成熟後/雨露就不需要了」。真是智者之先知。
公元2000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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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 望
琴 川(台灣)
您是積極堅強,永遠對明天抱持希望的人,那是我再一次翻開那紅色精裝封面,進入您詩的世界時,深深的感受。從慷慨激昂的【革命之歌】:「死亡已征服了一個巨人的生命/但征服不了偉大的人格和思想/星在我們的眼前消逝/卻留在心的天空閃爍」「它是陽光,是熱之源/是黑暗中期待著的真實希望/也是慈愛的面孔/當我們仰首/總看到如早晨一樣可愛的陽光」。在忠懇赤誠的詩裡:「雖然給我以最薄的軍衣和最少的口糧/我仍充滿歡愉,感到驕傲/因這是你從最少裡面分給我最多的……」(待遇),「他們獻出他的心在你手上/然後等待著拿最好的報酬/我奉獻我的心就悄悄地走開/使你不知道那是誰的」(奉獻者)。
在【收穫季】裡,我聆聽您與大地和鳴的清新旋律:「曾以粗壯的手抓住希望的靈感/寫綠音符於田畝的五線譜上/於是時間使它充實,脫穀機把它演奏……」(收穫季),「我聽得懂你的語言/蹂躪之後,在冬日寂寞的畦上/你輕微的氣息/依然是甜蜜,溫柔與親切……」(泥土的氣息)。而到了【設攤者】一輯,您的聲音轉為深沉的憂思:「若時間嚼完我貧弱的生命/仍未叩開永恆的門/我便植自己的屍骨於階下/紀念我的愚蠢(永恆的門外),「咆哮沒有用,哭也沒有用啊/因為這時正是午夜十二點/黎明還在遙遠的路上前進/雄雞們尚在不醒的熟睡中」(夜之風)。
其實鐵漢也有其細緻柔情的一面:「你也曾是豪放的雨點/迷失在自己製造的洪水中/你也是我常去的湖中蕩漾的水波/揉碎過我的水中
月色」(我要留住),「我原只是一過客/哪裡也不駐足/但想起一株小茉莉/我總要每年路過一次」(春天)。您是素樸、知足而嚮往大自然的,在(晚景)一詩中,您說秋天農夫把最好的部分收穫走了,您坐在田埂上先收穫剩下來的陽光,除了西風、殘照,那幾片微雲、一縷炊煙以及幾顆早現的星子,就您覺得很豐富了,足可以度過一個不算清寒的冬季。
只是您的耿直正氣也令您嫉惡如仇,無法忍受沒有靈秀之氣的俗惡之地,於是您寧願(遷出):「我的遷出/一如我發現有一天要離開這世界/我雖只能擁有一間用草和泥土覆蓋的/圓頂下的黑暗斗室,寂寂靜靜/我也寧願如此/去與昆蟲為鄰/讓螻蟻們將我噬食/只要能夠遠離/能不被俗惡的空氣污染/管他草枯草榮/再也不會有小丑和舞蹈」。是的,對於死亡,您在有意無意之間也曾經認真的思索過:「有人含恨而去/以永恆的沉默叩開墓門/守住這裡僅有的青山/守住寂寞」(悲劇),「悼念吧,幕落以後/但是,悼念誰呢?/是逝者音容和角色/還是此刻停在黑暗中你的孤零?」(幕落以後),「當昨天與明天交手/今天自歷史的頁間偷生/許多稚嫩的面孔都將不識我/一個短篇,草草地完成」(日子);多麼令人吃驚的預言啊!只是您並不孤寂,也決不會草草完成的一個短篇。
彷彿我推開那扇漸為人們所冷落的門,徘徊在您靈魂芬芳的園地,一路吟詠讚嘆,隨著您或激昂或悲喜,我感覺到您的氣息充盈於四周,您的光,您的熱,我依稀在大姐身上看過,我終於相信精神不朽之說,它藉著各種不同形式與相契感應傳承不絕。身為一個詩人,您說:「詩人必須是真實生活過的人。他懂愛,懂得恨,懂得苦痛與同情……他永遠是以悲天憫人的胸襟,向時代,伸開他自己的手。」
我瞻望您純潔的襟宇、真誠的志節,也別具深意的以您的(瞻望)詩句作結:「不要回首/只推向明天/像推一扇窗/讓風景進來/或問我是誰/我的名字揚在風中/讓遺下的時間為我收集」。在秋水無爭悠淡的歲月裡,大姐一直以您描繪的藍圖為航行的方向,她默默付出,坦然挺立於詩壇,愛護獎勵後進,更分別出版了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五年的【秋水詩選】,這些點點滴滴已在詩友們心中匯聚成一股力量,一種信仰。精神會繼續傳遞下去,而時間將永無止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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