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2月 08, 2019

你寫詩,詩也寫你/ 溫任平

任平兄目光犀利,見人未見:我驚怖的發現,現代詩「新不起來」,它漸漸變得靠套路而「苟活」著。的確,演化的過程本就很緩慢,不像搞AI一般。有時只好耐心守株待兔…

●你寫詩,詩也寫你/ 溫任平
沒有人知道,2018年我全力籌備出版詩集《傾斜》《教授等雨停》和《現代詩祕笈:趨近語言臨界》,我對現代詩開始疑慮,對它的前景愈來愈擔心。我擔心250首詩再不付梓,恐怕就會被我丟棄。不是貪新忘舊的問題,是我驚怖的發現,現代詩「新不起來」,它漸漸變得靠套路而「苟活」著。

網絡比過去兩三年更熱鬧,但我每天瀏覽詩作50首,要找一首可以 like 的作品,真的有點難。

追溯我的「現代詩的大哉疑」,可能在2017年下半年即隱隱浮現。是吳啟銘、王勇、劉正偉、白世紀的熱誠投入,令我感動,我沒法拱手就走。陳寧貴對現代詩有自己的看法,漸成一家言,令我留連。高塔的陌生化是全面性—-他把漢語陌生化、地方民族化—-我看儍了眼。

陸之駿政治議論縱橫,兼及菜餚烹飪。大風起於青蘋之末,陸之駿突然把詩當紙鳶翔舞雲霄,歷史文化,濃墨重彩,使我目不暇及,於是我又留了下來。當然還有趙紹球的「玩詩不恭」,也讓我的童心不冺。

俟到2018年,網絡上好詩愈是罕見。我發現同輩詩人,還有年齡比我大十歲八歲的老詩人,從上個世紀一直用「擬人化」寫詩,寫了半個世紀,迄今仍耽溺在「以物擬人」「以物擬物」「以人擬物」的三個境界。我無法控制我的厭倦與煩惡。這與一招半式走江湖,其實沒什麼兩樣。

然後我讀到葳妮(Winnifred Wang)的詩,她憑著感性寫詩,不,她憑「任性」寫詩,把想像的煙火揮動,延燒到世界的盡頭。近作《致詩人》共17行:

「你的偉大值得紀念/傷心的事情忍不住顫抖/當一片葉子驚醒,跳下來//像你。世界對你撒了一輩子謊/沿途,還跟你交換憂鬱/並且偷渡老的秘密,不管誰多頑強抵抗//沒有用。做成的夢留下一點線索多麼不易,然而/靈魂錯過的時空渡口,還有人販賣系統/那些也很偉大,一切都在夯貨中叫賣、搶奪/甚至不惜快速撕下青春,遞換」。

然後是動人心弦的詩的最後一節:

你的偉大是真實的小事
當我們變成脆弱不過的日常
溫暖迷人的瞬間,雨停了
常常是這樣,我從傘下看見
炯炯的雙眼有詩句跳出來
明火一般,吸一口彷彿
放心的墜落

前面三節,葳妮「任性」的寫,韻與韻之間遠得要害相思:「謊」與「抗」鄰近,然後隔了61個字才出現「遞換」,我懷疑葳妮這首詩的前面三節乃「無心押韻自諧音」。作者是以任性(arbitrariness)創造新感性(new sensibility )。如何證明?第四節居然沒有像一般人那樣,在四節七行的最後一個字在韻腳方面來個「前呼後應」(這是詩人應該有的美學考慮)可以窺見。

葳妮的信馬游繮,有時要付出代價,贅言不免,走樣句(deviated verses)屢見不鮮,瓜瓜藤藤,本來追求的是陌生化,到頭來,有時是能指(signifiers)與所指(signified)不分。這部份以後有機會再論。葳妮也寫短詩,逼近《詩經》的極簡,又仿似網絡留言:「你遮住我一隻眼睛/我眼裡註定只有一個你/當你挪開,我才可以/看清楚。你眼中有我/晴川歷歷,宛在水中」。她任性的程度抑且把詩題當作詩的本體:

四行就好,不加糖/

你的容貌我不能裝太多
像今天的風景是甜的
我挽救自己的方式:
坐得懶散,並點一杯黑咖啡

現代詩寫得瀟灑,得讓出一些空間「讓詩自由舒展,讓詩自己生長,讓詩掉回頭去寫你」,詩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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