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5月 31, 2019

回家 陳皮梅

老婆這一次離東北老家快十年了。
 趁著這回需要回東北老家親自辦事的機會,她終於得以先坐飛機取道回哈爾濱農村老家,然後再去北京我們曾經的家處理一些急事。
 我們每天透過微信聯繫,那一天她留下一句話:「見一次少一次。」
 原來,自從老爸過世後,她見到老媽,卻感嘆老媽已老了很多,許多村裡家人親戚也都變老了;然後,她又說,老家家人都想念你了,這次應該與你一起回老家的,下一次我一定要你跟我一起回老家,我們一定要一起回老家,回老家……與家人的見面相聚,以後都會是見一次少一次了。她真是有點感嘆了,我從未見過一向很勇敢,在年輕時就敢於勇闖天涯的她這回是如此感嘆,為此,我也不覺頓生傷感。
 在微信的兩端,臺北與哈爾濱農村的直線距離足足超過二千三百五十三公里,可是我已經開始回憶起那北大荒黑土地農村純樸的一切濃烈人情事物了。回憶,不是距離可以阻隔的,距離越長卻反而是越令人想念眷念。
 再不趕快回去探看,真的,見一次就少一次了。

 1.
 轉到北京我們自己曾經的家,老婆當然還記得我的交代了。我交代過,把所有的照片全留下,帶回臺北,因為那是我們曾經所有的回憶。
 這個北京我們自己曾經的家,要出租出去了。為此,老婆刻意自己為屋裡的牆壁油漆操刀,更重要的是將過去十幾年的記憶,該滿滿裝箱的裝箱郵寄回她老家,該狠心丟棄的就只能一箱箱不回頭丟棄,該細心撿拾重新想念的就盡可能打包裝袋,用力塞入行李箱裡。然則,再如何不捨,被她挑中用力塞入回臺北的行李箱,還是在機場超重了。
 超重的回憶,在現實中要付出超重的價錢,但我卻至今無法秤出回憶到底在我心裡有多重。
 其中遠遠且重重被從北京帶回臺北的,包括一大包傳統沖洗的照片。這裡面有我們稍稍年輕時相聚出遊的美好記憶照片,有我在她哈爾濱老家過年拍攝的雪景,與農村老家的殘存逝去記憶照片,也有一些她與老家家族團聚的珍貴和樂記憶照片,更有我這十幾年隨手記錄北京風景的過去昔日記憶照片。我回憶了一下,散失的照片更多。但,許多回憶似乎還被感光,顯影,再定影在心裡的某個角落,留待日後有機會再沖洗出來,慢慢欣賞。

  2.
 其中,竟然還有一本薄薄三十年前畫的生態細密畫插圖。我原以為它早已消失,永遠離我而去了。
 它,是我親自繪製最珍惜的一本畫冊,有些曾經陪伴著我三十年前的自然生態散文出現過,也意味著曾經歷執著追逐自然生態紀錄歲月的一段縮影,但裡面多數插圖卻始終被收集在這畫冊裡不曾公佈,這一藏就不知何時起就跟著我東流浪西奔泊,人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像回憶一樣不離左右。然後,又一藏,就不知藏在哪段時光與生活的遺忘中了,不見了,再也沒找到了,就以為它從此失去了,不再回來了。
 但老婆卻是經由這次的全家式的整理,說是從一個櫥櫃底層翻找了出來的。有些回憶,就是這樣,有時會被不刻意的找回來。
 我細細端詳回憶這本如今像重出江湖的騎士的插圖畫作,那是三十年前我的最愛,我曾經長年自然生態紀錄行旅的最愛,我曾經年輕熱情又孤獨的唯一立志工作的最愛,我生命歲月裡最值得慶幸的最愛。然後,細緻繪下的近四十張插圖,黑白的,如一個個清晰記憶,都能精準地追尋到那時空那場景,那空氣那蟲草,那土地那荒野,我似乎也能聞到自己一個人獨自穿行在風中雨裡所散發出來的汗臭味。

 3.
 在超重的行李中,還有那超過三十年重重的兩本小小集滿詩的剪貼小冊。
 剪貼小冊裡,有的曾順手在剪報上記下了時間日期,有的僅有不知年歲發表的剪報,許多是在副刊的一角出現,有的在已停刊日久的詩刊一角刊出,有的甚至在知名的建築雅砌雜誌內一角露面,即便是曾經在大報拿大獎的詩作,如今剪貼小冊已發黃,剪報也更是舊跡發黃到斑斑駁駁了。
 那一首首年輕所寫的詩,也記錄了年輕的手跡,更無悔地表達年輕的思考。它們,曾經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在我的生活中失蹤,就如同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沒再動筆寫詩一樣,遠離消逝了,雖然心裡時不時地還記掛,也許它們被封塵在某個角落了。
 然後,時隔三十年,它們像神蹟似的又出現了。我細細地再一次細讀它們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接著又細細地重新在電腦裡打上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的每一首,最後將這這兩本小小集滿詩的剪貼小冊細細地歸入臺北家裡的儲櫃最底層,那裡是最私密最珍藏的回憶一角。
 從北京到臺北,直線的距離也超過一千二百二十七公里,但在某些地圖上卻僅有五點一十五釐米,我與這些失而復得,曾經離散多年的詩的距離又會有多遠呢?但一時之間,當年寫詩的年輕和回憶,也似乎在重新細讀與打字的一瞬間都回來了。
 每一首回憶的詩,都每一字,每一句,每一段都回來了,有點像途的孩子,有一天忽然找到回家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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