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月 03, 2020

寫詩漸趨瘋狂/ 溫任平

寫詩漸趨瘋狂/
溫任平
寫詩漸漸瘋狂。不克自制而又高度自律的另類瘋狂。過去一個月,一日一詩,風雨無阻,早上九點醒來,刷牙洗臉剃鬍,已胸有成竹。主題有了,接下來便是蔓延鋪陳。
個人十分重視寫詩的「機遇因素」(chance elements),露台飛來一群鴿子,外頭阿嫂輕聲呼喚流浪貓就食,一棵枝椏突然掉落打在路旁汽車的聲音,都進入我的意識,都可能被我順勢掇取放在詩裡,把它視為是繆思的恩賜。
這種瘋狂使我有點難面對柴米油鹽、吃喝拉撒的現實人生。我極其厭惡人生現實,雖然我不會傻到錯過眼前的美食。我喜歡穿越時空去寫詩,過去現在將來其實是一個整體,它們鏈接著,大多數人沒有看到這種微妙的綰接。把過去現在未來,一分為三。我相信泛靈論,走在草坪上,草坪感覺到我,傍晚偶遇的風不斷傳遞我出來了的訊息。含羞草低頭,因為它們害怕見到像我那麼愛美的男人。
寫詩如此頻繁,僅僅憑仗聯想、想像不夠,要靠自己的直覺神覺。我對劉勰《文心雕龍》:「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神思之謂也。」興趣不大,面對山河,想到江山,誇咗哋。直覺是潛意識的浮現,一瞬間直擊心魄;神覺是詩人似乎看到某種幻象,刹那的頓悟。德國大詩人里爾克( R.M. Rilke),周夢蝶,相當程度的楊牧皆擅於此。我藉直覺把不同元素綜合,藉神覺出現的幻覺把事件投映在文字上。
要與古人聲氣相通,得讀詩詞,元曲散曲小令。聽一下流行歌詞,篩檢掉它的濫情,裡面的胡說八道有時居然有些靈氣。郭采潔的「我,用狂奔,用無力,用惡夢,去想你」語言狂亂,適足反映想念的狂亂,那就靠譜了。不是極限語言破碎那種「爛口棗」,英文叫做catachresis 。寫詩不要學中國國家級詩人汪國真,不必仿效窮酸秀才方文山,不必故作多情又時髦的禪一下學倉央嘉措活佛,他們太套路了。席慕容深情款款、文字精緻,多讀就膩。一學她,成了席慕蓉第二,就沒意思了,不如不寫。
我無意推廣某種信仰,泛靈論認為萬物皆有靈性,花草樹木人工器物,都有靈魂,泛靈說打開了我的腦洞。我終於了解何以洛夫走進杜甫草堂:「進入草堂/首先迎向我的/竟是從後院躡足而來的一行青苔/隱微的鼾聲/如隔世傳來的輕雷/不知響自哪一間廂房?/那個年代?哪頁歷史?」不是人向青苔走近,是青苔「躡足而至」。至於鼾聲,可能是詩人的幻聽,接下去的幾行都是神覺抒寫的「虛擬問句」(rhetoric questions)。何謂虛擬問句?無需答覆的問題,像屈原《天問》篇的一百七十三問。
市井之言,稚童偶語,略一琢磨拋光,往往閃耀原始的拙智。我剛才提機遇因素,也包括市井婦孺的語言。這種機遇因素,守候無功,乍現時人在場,聽到就是「賺到」。詩無處不在,有幾隻鳥在露台啁啾,我今天聽沒有,不等於明天喝下午茶再聽也沒有。
學武與學舞,每天都得練,人體「機能」(motor mechanism )不動即僵。每天駕車的德士司機,技術、反應能力,比一個星期駕車一趟去巴刹買菜的人,強太多了。歌手一天不唱歌,自己知道遜色了少許,兩天不唱,同伴聽得出來有少許走樣,三天不練唱,整個廳堂受過聲樂訓練的聽眾,都發覺歌者走了樣。文字工作者亦然,詩人更易露餡,你的語言文字一荒疏,以前的Omm...就消失於無形。
每日一詩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做一個詩人本份的事:每日練習,保持狀態。不是每首詩都成功,存放詩檔,去蕪存菁也是本份的事。
2019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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