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8月 10, 2008

詩想起

●阿婆介白頭那毛

時間介風
將阿婆介白頭那毛
越吹越白

越白越吹
阿婆企佇風肚
微微笑

有一日
阿婆行入鏡子底背
梳佢介白頭那毛

我忽然聽著
恁大介水沖聲
向我湧來-----


●阿婆的白髮

時間的風
把阿婆的白髮
越吹越白

越白越吹
阿婆站在風裡
微笑

有一天
阿婆走入鏡子裡
梳她的白髮

我忽然聽見
龐沛的瀑布聲
向我湧來-------

The granny's gray hair

Wind of time
A granny's gray hair
Blow whiter and whiter

Blow whitely
The granny stands in the wind
Smile

Have one day
The granny enters into the mirror
Comb her gray hair

I suddenly heard
Huge and abundant waterfall sound
Well up to me -------


客籍作家在台灣文壇,以華語書寫者甚多,而且表現優異;然而直接用客語思考書寫者甚少,大多只是以簡短的詩創作為主,盼望未來能擴及散文與小說的創作 --- 當然這可能是極渺茫的理想,猶如赤手空拳披荊斬棘,不知何時才能熬出柳暗花明之境?

當台語﹝河洛語﹞作家感嘆作品面臨讀者少發表園地窄之困時,客語作品的處境就更艱苦了,若非具有真正客家硬頸精神,直接用客語思考書寫者,可能在前進無援中難以為繼。參與幾次客語創作座談,都有人提出寫客家事未必要用客語書寫,這看法使得直接客語書寫的前途更是弔詭。

被譽為千面寫手,猶如燦亮新星的傑出客籍作家甘耀明認為:『使用客語創作,是台灣本土化趨勢,我認為使用客語是雙面刃,用的好會產生新元素,但也可能產生新隔閡,無論如何還是值得嘗試,使用客語創作是一件好事。』『使用客語,我會有取捨,不過我的創作不是整篇小說都用客語,而是在某些段落放入客語,且我要說明我的小說不是只寫給客家人看,因此若用「客家小說」來稱呼太狹隘了,稱「小說」才好。』

甘耀明的說法,或已形成客籍作家的主流共識。這也可能招致:「客籍作家的客家意識提昇了,但客語意識卻還尚薄弱」的批評。客語在現今台灣瀕臨消失的焦慮中,教育客家人能夠使用客語思考寫作,絕對是最根本最徹底的解救之道;當客語作品吸納了強大客語能量後,勢必產生原汁原味的精采動人之作,屆時客語作品不用去追逐市場,市場自然會來追逐。舉近年來客籍女詩人江嵐的表現,她以旺盛的創作力,純熟而優秀的客語作品,闖蕩台灣文壇,去年以客語作品參賽,還獲得南瀛文學獎詩的首獎。可見客籍作家只要能夠堅定的不斷地寫出好的客語作品,終究會受到越來越多有識之士的認同;所謂看不懂母語作品只是一種假說,母語作家未激發讀者的閱讀熱情才是真正的主因。君不見有不少中學生,在哈利波特中文本尚未發行前就直接買英文本閱讀,即使有些看不懂他們也會設法看懂。

然而,母語創作豈只是「市場」問題而已?陳秋白曾在詩刊編輯筆記─ 「母語的思索」一文中指出:著名波蘭詩人契斯洛˙米洛虛〈Czeslaw Milosz,198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人〉在題名為My faithful Mother Tongue 一詩中的句子:But without you, who am I ? 〈毋過若無你,我算啥?〉

的確,母語創作真的是:字字看來皆是血 ,十年辛苦不尋常啊!



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有個鄉親忽然向我約稿,說他正在編一份客家雜誌,要我寫客語詩給他發表。我講客語雖流利無礙,但對用客語書寫詩卻是相當陌生的,因此我最初直覺的反應是,寫客語詩是不太可能的吧?甚至有些懷疑那位鄉親在開我玩笑。

的確,要將說的母語寫成文字,是有段漫長距離,二十年前的母語書寫園地,尚是一片荒蕪,甚至想學習的資訊都不容易找到。

還好當時有個極有心的的客家詩人黃子堯,他以黃恆秋之名寫華語詩多年也已卓然有成,他因台語書寫運動而覺醒,也深切體認到華語書寫的不足,因此花相當長的時間收集客語資料,並專心研習用客語書寫新詩。一九九O年元月如晴天霹靂般,台灣第一本客家詩集,由黃子堯創作的「擔竿人生」出版了,他在自序中提到,他寫第一首客語詩「懷念阿姆」時,內心深處無限的悸動,他說短短三段十五行,卻花費他將近半年的時間書寫,可見用母語書寫的大不易啊!「擔竿人生」一書,更邀請知名客語學者羅肇錦用萬國音標注音,增加了書的流通性和影響力。

由於「擔竿人生」的出版,客籍詩人可能受此書的啟發,以及有此書的範本可依後,才漸漸有能力從「有音無字」的困境中破繭而出,用客語書寫的詩人也就從此紛紛現身了。經過十餘年的發展下來,才有目前客語詩的創作局面。去年客家女詩人江嵐以客語詩參賽,還獲得南瀛文學獎的詩首獎。可見客語詩已獲得有識之士的肯定,其品質或又躍進了一大步,才能在佳作如林的競賽中脫穎而出。

我之所以花以上不少文字述說客語書寫發展過程,乃因不時接獲年輕朋友詢問客語詩書寫的問題,我知道許多年輕朋友對母語書寫頗感興趣,但對如何進入卻也頗感困惑,由於我們的教育與母語書寫完全脫節,自從我們七歲進入小學後,我們腦袋裡的母語思想路徑,就慢慢地被華語悄悄掉了包,到後來可能連說母語都不輪轉,而且已習慣用華語思考了,因此要進入母語書寫園地,彷佛找回自我原始的臍帶回歸出生地,這得經過一番艱苦的自我學習過程,才能真正登堂入室。

目前台灣的客語書寫,散文與小說尚屬稀少,大都以詩為主,不時有作品發表的有:杜潘芳格、 曾貴海、 鍾達明 、林明昌、利玉芳、 范文芳、葉日松、劉慧真、陳寧貴 、馮輝岳、邱一帆 、游守田、江嵐、張芳慈 、羅思容、黃恆秋、鄧榮坤、吳尚任、林柏燕 -------- 等等 。

其實,最早用客語寫詩的是前輩女詩人杜潘芳格,她說:「在創作時,除了用日語之外,我漸漸發現,有一些詩句竟會很自然的以母語客家話湧出,所以我就把它撿拾起來,細細織就成客語詩。」她常被提起的知名作品 《平安戲》---

「年年都係太平年,/ 年年都做平安戲,/ 就曉得順從介平安人,/ 就曉得忍耐介平安人,/ 圍著戲棚下,看平安戲。」

「該係汝兜儕肯佢做介呵! / 盡多盡多介平安人,/ 情願囓菜餔根,/ 食甘蔗含李仔鹹。/ 保持一條佢介老命,/ 看,平安戲。」

本詩充滿諷刺抗議意味,表面上看平安戲過太平年,事實上是吃盡苦頭苟且偷安做個好順民。

最受矚目的是詩人曾貴海的《夜合》這首客家詩 -----

「日時頭毋想開花 / 也沒必要開分人看

臨暗 日落後山 / 夜色跈山風踴來/ 夜合 / 佇客家人屋家庭院/ 惦惦打開自家介體香

河洛人沒愛夜合/ 嫌伊半夜正開鬼花魂

暗微濛介田舍路上/ 包著面介婦人家/ 偷摘幾蕊 夜合歸屋家

勞碌命介客家婦人家/ 老婢命介客家婦人家/ 沒閒到半夜正分老公鼻到香 /

半夜/ 老公捏散花瓣 / 放滿妻仔ㄟ圓身/ 花香體香分毋清/屋內屋背/ 夜合 花蕊全開 」

這是詩人曾貴海寫給妻子和客家婦女的詩, 本詩詩質精緻滋味醇厚,是讓讀者津津樂道的好詩,他以「日時頭毋想開花,也沒必要開分人看」的夜合喻為客家婦女,客家婦女平日忙碌,在田裡一直要忙到臨暗時節:「暗微濛介田舍路上,包著面介婦人家,偷摘幾蕊夜合歸屋家」。然而這段詩才是夜合這首詩真正的核心所在:「勞碌命介客家婦人家 / 老婢命介客家婦人家 / 沒閒到半夜 / 正分老公鼻到香 」。結尾這段「半夜,老公捏散花瓣,放滿妻仔ㄟ圓身,花香體香分毋清 ,屋內屋背, 夜合 花蕊全開 」表面看似浪漫,其實道盡客家婦女令人鼻酸,內心極深處的悲苦,本詩嘗譜成曲,由金鐘獎實力歌手陳雙唱來,真是迴腸盪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客籍女詩人寫的客家詩相當精彩,畢竟寫客語詩不是寫客家話,詩質的掌握非常重要,可能是她們原本華語詩就寫得好,因此寫起客語詩時對詩質的把握相當精到,加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心靈,使他們的作品涵蘊動人的特質。

客語詩正在發展中,未來將走向何方,我想起客籍大老作家鍾肇政說的這段話:「追求從各母語的文字化,繼而精緻化,成了無可遏止之勢,運用母語從事文學創作,當在可預見的時日裏大量出現,為我們的台灣文學增添無數光彩。 」當然啦,有創作者也必須有廣大閱讀者,如果鮮少人能看懂母語文字,一切母語創作豈非枉然?因此執政當局一方面要輔助母語文字書寫的統一,另一方面要重視加強學校母語教育,使得新生代對母語的聽說讀寫無礙,母語文學的創作發展也才能後繼有人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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