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9月 02, 2008

旅行

林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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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永遠不會有巨大的風雪,
那是四季如春、美麗豐饒的島國。
但在生命深處,
有時風雪的冷慄與苦楚卻是延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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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像幽靈般的在紐約旅行。

  逐漸老去,蘇活區的華人畫家從雪後冷慄的街角出現,循著華埠與小義大利區接壤,濕濡、骯髒的市場街向我走來,裹在厚重的羽毛衣裡的軀體已有些許龍鍾……忽然有所疼痛,一生以畫逐夢,他們完成自己當年許諾了嗎?

  秦松的鬍子白了,卻仍像十多年前,在台北東區,拉著席德進的手,要他看從咖啡座前娉婷走過如花的漂亮女子,那種對生命與青春充滿自信的語言。頸間花梢的絲巾能否驅走異地雪天的陰冷?他的油彩凝固三十年青春,那麼,生命中的某種隱痛是不是在他穿梭於地下鐵與蘇活區之間,讓他也一如異鄉旅行的幽靈,那般的孤寂、落寞……?

  還是不曾問畫家關於創作的事。

  一九九六年的第一個夜晚,坐在偌大、古老的劇院,前排同號座位,坐著全場最高大的觀眾,擋住我半個舞台的視野,他禮貌並且勉為其難的壓低肩膀,將一隻長腳盡量塞進前排的座椅下方,並回首稱歉。

  演克莉絲汀的女角換人,歌聲依然悅耳,戴著半邊面具的男主角划著小舟,飄浮在煙霧迷亂、鬼氣森然卻燭光滿布的河面……。

  而後是飄著大雪的哈德遜河,我們要出城走八十七接一百號公路,鄰座的女子微微咳嗽,感冒一直沒好,糖漿愈喝愈多,胃痛不已……午間相約在華盛頓廣場彷如巴黎凱旋門的地標物下相見。朋友畫了張地圖,中央街到西百老匯右轉直走可抵達。開始下雨,咳嗽的女子撐把黑傘,在冷雨中等了四十五分鐘,凍得哆嗦。原因是我迷路了,左轉幾乎走到世貿中心,只見那兩棟巨大墓碑般的建築,在濛霧中猙獰。

  迷路的幽靈飄浮在雨後轉雪的陌生街頭,想起一生曾讓某個女子辛苦的守候,或者爭執的告別,手中朋友所借印著雷諾瓦睡蓮的花傘竟在不經意間為之骨折。

  踩雪前行,大雪紛飛,前路茫茫,家屋亮著一盞暈黃的燈,在積雪的窗前。朋友笑說:你很幸運、遇到美國東岸七十年來最大的風雪。

  台灣永遠不會有巨大的風雪,那四季如春、美麗豐饒的島國。但在生命深處,有時風雪的冷慄與苦楚卻是延綿不絕。

  是應該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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