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0月 11, 2008

很多舌頭,搖出了春天的墮落

●鄭慧如

這些作品之所以至今仍耐人尋味,除了以感官描寫表現了當時青壯詩人勃發的生命力以外,更應歸因於其中的厭棄情緒。當現代主義思潮鼎沸而國族命運凌夷之際,詩人運用移位的語言技巧,連結了身體和政治,將熱血次第灑落在稿紙上,把對時局的關懷轉化為對欲望的凝視,使得性別成為思考身體文化乃至當時政治的利器。即以瘂弦的〈巴黎〉和〈深淵〉為例。此二詩在濃稠的意象群中調換了時空背景,作者廁身在想像中的巴黎和荒誕怪異
的欲望淵藪,看起來〈巴黎〉似為實指而〈深淵〉為虛指,但是就主題和筆法來說,這兩首詩其實是心心相印的:都指向欲望;都把時空推到遙遠陌生的他鄉;都刻意製造戲劇情境。從紛亂的情欲世界扣問身體的歸趨,作者說:

在三月間我聽到櫻桃的吆喝。
很多舌頭,搖出了春天的墮落。而青蠅在啃她的臉,
旗袍叉從某種小腿間擺盪;且渴望人去讀她,
去進入她體內工作。而除了死與這個,
沒有什麼是一定的。生存是風,生存是打鼓場的聲音,
生存是,向她們——愛被人膈肢的——
倒出整個夏季的欲望。
在夜晚床在各處深深陷落。一種走在碎玻璃上
害熱病的光底聲響。一種被逼迫的農具的盲亂的耕作。
一種桃色的肉之翻譯,一種用吻拼成的
可怖的言語;一種血與血的初識,一種火焰,一種疲倦!
一種猛烈推開她的姿態
在夜晚,在那波里床在各處陷落。

——〈深淵〉

你唇間軟軟的絲絨鞋
踐踏過我的眼睛。在黃昏,黃昏六點鐘
當一顆星把我擊昏,巴黎便進入
一個猥瑣的屬於床笫的年代
在晚報與星空之間
有人濺血在草上
在屋頂與露水之間
迷迭香於子宮中開放
你是一個谷
你是一朵看起來很好的山花
你是一枚餡餅,顫抖於病鼠色
膽小而窸窣的偷嚼間

——〈巴黎〉

這兩首詩都是訴諸感官的。「青蠅在啃她的臉」、「旗袍叉從某種小腿間擺盪」、「一種桃色的肉之翻譯」、「你唇間軟軟的絲絨鞋」、「你是一朵看起來很好的山花」等句,已寫活了目不暇給而心旌動搖的敘述者。然而作者用老於世故的眼光,連接了詩中盎然的生命、敘述者動盪的心境,以及對時局的危機感,於是政體裡的不安成分就與「性」的趣味交纏,顯現作者的道德意識,而有了這樣的句子:「很多舌頭,搖出了春天的墮落」、「生存是風,生存是打鼓場的聲音」、「一個猥瑣的屬於床笫的年代」、「在晚報與星空之間/有人濺血在草上」、「你是一枚陷餅,顫抖於病鼠色/膽小而窸窣的偷嚼間」。「病鼠」和「青蠅」其實指的都是惑於美色的敘述者;「你」既然是「看起來很好的山花」,那麼單純地感物而動,本不至於用「踐踏」、「猥瑣」來屈抑自己;唯天生而然的性欲被壓抑轉向,卻又無以遁逃,方以疑慮甚且恨惡的態度來面對。

●一九七0年代台灣新詩中的身體觀
全文→http://www.cohss.fcu.edu.tw/paper/4-3.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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