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9月 07, 2011

鍾鐵民:守護大地的小說家

鍾鐵民:守護大地的小說家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1/new/sep/7/today-article1.htm


作家鍾理和之子鍾鐵民(1941-2011),一生克紹箕裘,書寫鄉土、病痛中堅持寫作,除了在美濃建立「鍾理和紀念館」,蒐集保存台灣近、現代作家資料,更推動環保、發揚地方文化,惜於日前因病辭世。今日刊出學者應鳳凰細數其創作歷程,兼及生平要事,追憶這位溫柔如月光的文化人。鍾鐵民追思告別式將於9月10日上午9時舉行,地點在鍾理和紀念館(高雄市美濃區廣林里朝元9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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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鳳凰

1941年出生,鍾鐵民今年正好七十整歲。

看過電影《原鄉人》,熟悉鍾理和生平傳記的讀者,對主角不顧家庭反對,攜愛人私奔東北一段大多不陌生。與平妹離鄉背井,在冰天雪地瀋陽生下的愛情結晶,便是這年年初誕生的長子鐵民。

從幼年到半工半讀念完大學,回鄉後因父親的病,全家一直生活在窮愁困頓之中。寫文收入太微薄,鍾理和深感愧對妻兒。「貧賤夫妻」還可認命,連累下一代跟著吃苦受罪胸臆難平。父親臨終交代兒子:將稿紙日記全部燒毀,後代再不許走作家的路:「當了作家會跟我一樣,苦一輩子。」

如今回顧,真該慶幸鍾鐵民終於沒有當一個「聽話的兒子」,要不然我們哪有精緻渾厚全套「鍾理和全集」可讀,清靜幽美「鍾理和紀念館」可參觀,更別說戰後文學史還會少掉重要一段章節。

石罅中的小花

冥冥中似乎一切早有安排。先天上他本就流著,也留著作家父親的血,後天環境,他熟悉也認同父親長年伏案的寫作身影。1960年父親喀血去世,隔一年,第一篇小說〈四眼與我〉在林海音編的〈聯合副刊〉發表,這年他剛從旗山高中畢業。

一向乖順聽話的他,於寫作一途竟而「叛逆」,未按照父親的意思。從小懷抱作家夢,對文學志業早已情有獨鍾。二十歲上即使脊椎炎引起麻痺,痛到兩腳無法行走,他仍未放棄,終於克服萬難進入師大國文系,在夜間部辛苦工讀,也為寫作之路打下更扎實基礎。

文學年表上一目了然:從二十歲開始發表小說的十年間,亦即整個1960年代,是他創作最勤,成果最豐碩的十年。發表小說短文超過六十篇,1965年第一部小說集《石罅中的小花》由幼獅書店出版。又四年,第二部短篇集《菸田》還獲得中山文藝基金的獎助。

出身農家也成長於農家,他寫作題材總不離熟悉的鄉土。這十年盛產期,台灣主流文壇卻是吹著「西風」,正是「現代主義文學」、「存在主義思潮」風行的年代。地理上遠離中央,主題上非都會而是農村,住南部鄉下站在雙重邊緣上的鍾鐵民,卻是題材集中地,默默寫著一系列眼中所見所感的農民小說。他寫憨厚的農民,悲歡交織的農家生活。從「菸田」這樣充滿南方氣息特色的書名,不難想像腳踩的土地才是他創作的源頭活水。

難以想像的是,這十年豐碩成果,全是他在身體極度病痛下,一邊斷斷續續念大學,一邊脊椎發炎引起麻痺,幾度住院出院,休學復學之間完成的。鍾理和動大手術跨過鬼門關那年三十五歲,兒子生死大關的手術比他年輕──推進高雄醫院手術室這年二十六歲。當時還驚動文藝界發起募款,鍾肇政、王鼎鈞分別在報刊上寫文章請文友們伸出援手。

「雨後」看文學衣缽

並非偶然繼承「作家」這行業,而是堅定地邁向崎嶇的文學志業。

他第一部長篇小說:《雨後》由省政府新聞處印行。書名令人聯想,鍾理和臨終正修訂的中篇題目:「雨」。不僅書名上承續,兩部小說女主角還同名,雖然命運結局並不相同。「後來者」承繼衣缽的心意可說呼之欲出。父子同樣在病痛中堅持寫作,風格上也都帶著堅毅、冷靜,謙遜的特質。做為執筆人,他們同站在南方飽受摧殘的土地上,以文字為身邊弱勢的農民發聲。

師大畢業後,他回到家鄉美濃,進入省立旗美高中任國文老師。從此堅守美濃鄉土,教書寫作,既是鄉親子弟尊敬的老師,也是鄉人鄰里精神支柱。評論家將他筆下一系列非常淳樸,十分寫真,「我手寫我土」的小說,歸類為「農民寫實文學」。換個角度看,也是作家「近距離的農村觀察」。小說詳細而生動地,記錄著戰後農村社會的變貌。在工商業交相衝擊下,台灣農村變化加劇,只有扎根土地的作家,最清楚農村受到怎樣的傷害。

不只是教書工作使他的創作減少。也曾變換題材,寫農村教育與升學問題,這系列小說收在短篇集《余忠雄的春天》裡。不可否認,愈是社會意識強烈的作家,面對社會病徵、土地傷害時,愈加感受文字的無力。荒原般的時代,知識分子知道,世間還有比坐在書房裡撥弄文字更重要的事。畢業回鄉後,文藝界朋友都知道,他不僅僅是「小說家鍾鐵民」。九○年代以降,於文字之外,鍾老師更以實際行動捍衛他摯愛的家鄉,社會意識隨著運動與日俱增。他奔波組織成立美濃愛鄉協進會、籌劃「反美濃水庫興建」運動。為凝聚青年鄉土意識,他主編中小學鄉土教材如《我的家鄉》、國小母語教材《客家話》。在一個資源不平均,亂糟糟的社會環境下,「走出書房」已成台灣作家躲不掉的宿命。他們推動環保、發揚地方文化傳統,關愛家鄉的知識人,不可能關在書房裡不聽窗外的風聲雨聲。

如月光守護鄉土

體認文學精神的可貴,他整理父親遺稿,編輯「鍾理和全集」;他更捐地捐錢,籌建全台第一家純民間發起的文學紀念館。認定文學教育該從年輕人身上扎根,他費神籌辦高中生「笠山文學營」;為推動鄉村教育,他開辦旗美社區型大學。從這一系列服務鄉里、推動文學教育的成效來看,他不僅沒有違背父親心願,實在更進一步擴大,也實踐了作家父親的思想精髓。鍾理和以文字為農民發聲,他一樣站在農民中間,不辜負作一位立足於南方土地的文學人,一位具有社會責任感的台灣知識菁英。

鍾鐵民早期出過一本兒童書,書名說美濃是「月光下的小鎮」。封面上一片恬靜、溫暖色調,很接近鍾鐵民文學特質。文化人燃燒生命貢獻鄉土,一樣發光發熱,有人是炙熱的陽光型,有人則安靜,沉默有如月亮。鍾鐵民言行風格,不怒不怨,從文字到農村教育,承繼父親恬靜隱忍性格,與世無爭,如月亮般溫柔與溫和。他為小朋友書寫美濃,形容美濃為「月光下的小鎮」。我們從象徵的角度從下往上看,如鍾鐵民一類的作家,為鄉土無怨無悔,正像小鎮上空默默守護的月光。台灣山間水涯有無數個小鄉鎮,愛鄉守土的文人作家,分布在各自所在的家鄉,也正如大地上溫柔的月光──就算今晚月亮緩緩降落了,明天還會靜靜地升上來。

讓我們向所有鄉土作家,向鍾鐵民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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