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月 27, 2014

人間因緣



從風光明媚的國防管理學校畢業,隨即抽籤分發到國防醫學院人事科。我先返回南部的家鄉,兩天後又坐火車北上,這次沒有別的同學陪伴了,往昔晨昏相處一起學習,也喜歡一起嬉鬧的同學們,也都抽籤分發到各個軍事單位服務,像睡我上舖的那個同學,他家雖然就住在醫學院附近,卻抽籤分發到外島金門,一時間他心情很難適應,最後也不得不自我解嘲:老天可能要我到那裏接受磨練,繼續好好深造吧,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強其筋骨啊。

不錯,同學們,珍重再見,我們終於長大了,真正離開了一直被父母長輩護衛著的鳥巢,飛向充滿挑戰詭譎未明的天涯海角。此刻陪伴我的,依然是那碩大沉重的黃埔袋,那裏面裝的就是我的全部家當了。記得高中剛畢業,有朋友相約去台北玩,我告訴母親後,母親笑說:現在別去,說不定你以後就住在台北了。母親的預言似乎就要成真了。

隨著火車緩慢前進,我的思緒卻迅速往前飛馳,我知道,一個新的人生境界正在向我展開,而我首先必須孤獨的去面對、去承擔。

終於到達台北車站,背起黃埔袋走出車站,剎時一陣茫然,竟然分不出東西南北,從前在台北受訓期間,都是一大群同學在一起,由原來住台北的同學帶路東闖西蕩,何曾認過甚麼路。這時只好叫了一部計程車,往當時在水源路的國防醫學院,直奔而去。

那天是個周末,未實施周休二日前,各學校機關仍然要上半天班。我拿著任職令去人事科,人事科的長官們看見我有些驚喜:啊!人事科生力軍來了。後來由一位宋先生帶我到各個科別辦理報到,完成手續後他說:今天是周末,來不及為你分配就寢的床位,今晚你就先住到我那裏。

    宋先生是一位慈祥的長者,他從軍中退休後,在人事科擔任聘僱人員,我任人事官期間,他一直非常照顧我,我也以宋伯伯稱呼他。

    我將沉甸甸的黃埔袋放置在宋伯伯房中,終於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像一條船下了錨靠了岸,一顆忐忑的心安定下來。然後我走出寬廣巍峨的校區,向水源路往前走去,想一窺新環境的面貌,走到羅斯福路口,眼前出現一座大校園,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台灣大學,當時的校前路旁,還有一排低矮簡陋的房子,主要銷售書報雜誌,一群人在那兒埋頭閱讀著。台灣大學的右邊,還有一條尚未加蓋的大圳,後來我搭零南公車時,常從那裏經過。

    我逛了許多地方,大略摸清楚新環境的樣貌,事實上這裡是我初到台北待過最久的地方,如今想起,心中不禁漾起千情萬緒的懷念漣漪。

    到了夜晚我才返回宋伯伯住處,門鎖著他不在,我只好站在門口等他歸來,十餘分鐘後,可能是同宿舍的人經過,看見我一個陌生人在那兒,問明後笑說:真糟糕,他可能把你忘了,周末他總是外出找朋友,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喲,我看別等了,晚上你到行政處值班室睡好了。

    那天值班的是文書科孫科長,他身材壯碩個性豪爽,他可能看出我一身疲憊,便招呼我在一張床上睡了,我也一躺下,不知今夕何夕,呼呼大睡矣。多年後他才半開玩笑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睡的年輕小伙子。

    後來才知道,孫科長也是國軍散文隊的隊長,﹝當時有個國軍藝文工作隊的組織,記得小說隊隊長是青年戰士報主編胡秀,詩歌隊隊長是詩隊伍主編羊令野﹞。有一年我參加文學獎得獎,他邀我加入散文隊,從此我正式進入藝文界,認識了許多藝文界的朋友。

    再見孫科長,已是二十多年後,那天應邀到法鼓山參訪,與他不期而遇,彼此喜不自勝,只是他身子大不如前,他拄著手杖步履蹣跚,聽一旁的夫人說,他死裡逃生,剛做了一場大手術。令人驚嘆歲月不饒人啊!

    的確,人生路,一路走來,或風和日麗,或風雨飄搖,總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禁亦驚嘆人間因緣真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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