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般繁複意象
星空般繁複意象 / 陳寧貴
詩,猶如電腦的壓縮應用軟體,能將原來内容壓縮成十分之一,以便節省儲存空間,或加速彼此在網路上傳輸。而横空出世天縱奇才的詩壇大師如李杜等,其作品匠心獨運的精巧濃密度,在讀者閱讀之際,所釋放的内容,如星空般繁複意象,壓縮能量何止是原來内容的百千倍,文字運用推向了絕頂,真是令人嘆為觀止。猶如新科技將印證:原來一千行程式碼,也許祇能運行三分鐘,但未來最強大理想的程式碼,可能祇有簡潔的三行,由於能不斷自我演化,因而能運行一千年或永恆。﹝我們人最初還不是由簡單的碳鏈结構演化而來﹞,因此,傑出的詩語言、短詩,亦然!
小詩,大約是一到十行間形式的詩創作,常有詩家提倡書寫。劉正偉大力推動的新詩绝句,即是四行詩。新詩小詩的流行,或與當時名滿天下的泰戈爾有淵源,他於191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作家。1924年4月間他應梁啟超、蔡元培的“講學社”之邀訪華六周。其深刻哲理格言式的小詩,在名著《新月集》、《飛鳥集》、《園丁集》中大量湧現,其中名句:「刀鞘保護刀的鋒利/它自己則滿足於它的遲鈍/天空雖不曾留下痕跡/但我已飛過」、「人微笑時/世界愛了他/但他大笑時/世界便怕他了」、「我的心/是曠野的鳥/
在你的眼睛裡/找到了它的天空」。愛詩人讀後必然感觸良深,泰戈爾自然帶來風吹草偃的影響力。像冰心受泰戈爾詩風影響,寫了許多泰氏小詩,如:「嬰兒 / 是偉大的詩人 / 在不完全的言語中 / 吐出最完全的詩句」、「母親啊!天上的風雨來了/ 鳥兒躲到他的巢裏/ 心中的風雨來了/ 我只躲到你的懷裏」;蓉子寫詩之初又曾受冰心影響,如寫《生命》:「生命如手搖紡車的輪子/不停地旋轉於日子底輪軸/有朝這輪子不再旋轉/人們將丈量你織就的布幅」、「忍受熾灼的夏陽/顯映的不是成熟的甜/而是痛苦的爆裂/啊,石榴滴血 粒粒紅殷」、「只要我們有根 /縱然沒有一片葉子遮身/仍舊是一株/頂天立地的樹」……。可說代代相傳,延綿不絕。
劉正偉近著「新詩绝句100首」,他精心創作前後三年,在論提倡「新詩絕句」 (代序)中說:
《「新詩絕句」又稱「現代詩絕句」,為筆者去年開始在臉書大力提倡的新詩創作形式。筆者亦帶頭示範作法,獲得普羅大眾的迴響,原本排斥或不曾接觸新詩的網民,亦有許多人開始讀詩與嘗試寫作。「新詩絕句」的唯一規則,就是只寫四行,而沒有字數、形式與格律上的限制。與古時候「五言絕句」一樣四行稱為絕句。筆者提倡新詩絕句的動機,即是希望普羅大眾都能讀或寫新詩,進而喜歡新詩,寫詩,不再是少數學院或所謂「專家」的事。》
劉正偉在這段文字中,將為甚麼提倡「新詩絕句」說得相當清楚,他希望寫詩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任何人心有所感,批判現實,諷諭生活,誌寫人生,只要浮光掠影螢光一閃的瞬間,便能與詩相遇與美感經驗輕輕碰撞;未必要寫出閃電霹靂般大作,如此便足以讓詩的天空閃耀更多詩的星光。以此觀點閱讀劉正偉的新詩絕句,他的作品的確達到了這種效果,詩人不再關起門來創作,使得現代詩不再遠離普羅大眾,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然而就詩論詩,目前的現代詩絕句,尚難望傳統絕句的項背,在那個人才倍出詩意盎然的年代,唐詩三百首裡的絕句也不過百首,首首精挑細選光耀四射,即使用晶瑩剔透也不足以形容其貌。但是時空變異,可書寫的現代新素材,是從前的詩人寫不出來的,如劉正偉「距離」一詩:
親愛的,全世界最遙遠的距離
是你在我心裡,而我卻在你手機裡
我們面對面坐著默默無語
藉手指螢幕的滑動,愛撫彼此
從前的詩人描寫距離,在相似的作品裡,有泰戈爾的:「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生與死/ 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亦有人認為此詩是他人以泰戈爾的意念寫成﹞
。顧城〈遠和近〉:「你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羅青〈答案〉:「天上的星星/ 為何像人群一般的擁擠/ 地上的人們/ 為何又像星星一樣的疏遠」。傳統詩裡也有:「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時」、「黄鹤一去不復返 白雲千載空悠悠」、「明曰巴陵道 秋山又幾重」、「浮雲一别後 流水十年間」等等不勝枚舉,但以智慧型手機為介面,唯有新近詩人「藉手指螢幕的滑動,愛撫彼此」才能理解書寫。又像〈臉書〉一詩:
孤獨個體潛藏寂寞的靈魂
都在此相互取暖,相濡以沫
衷心的讚嘆,自然的鼓舞
非思不可,我們每日修行的道場
還有〈已讀不回〉一詩:
望著一則則訊息,已讀不回
那就這樣吧,我的朋友
你必需愛著,離開
痛的感覺才能,持續
坐捷運時,但聞LINE聲此起彼落,但見乘客埋首苦滑手機,此情此景十年前尚難想像,我想再過些時日,若坐捷運時閱讀紙本書,會不會引起有些小兒不解問道,老阿伯你在做什麼?的確如今即使在偏僻山間水湄,亦可見低頭族,人們對著手中魔鏡或顰眉或大笑,李白杜甫見了也要不禁駭然。
新詩绝句雖短,可以單純,最忌單薄或單調。绝句如蜻蜓點水,點到卻不止,如禪意「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如俳句「古池塘,青蛙躍入,水聲響。」、「寂靜似幽冥,蟬聲尖厲不稍停,鑽透石中鳴。」,詩句雖止,詩意卻繼續向深處探入,向廣度擴散,讀過卡繆:「在冬天的深處/ 我終於知道/ 在我身體裡面/有無法征服的夏天」,夏菁:「曾經在秋晚強登高樓/ 風帆點點,却找不著愁/ 曾經在红麈尋一張臉龐/ 失望是回頭,回頭是失望」、張默〈駝鳥〉:「遠遠的/ 靜悄悄的/ 閒置在地平線最陰暗的一角/ 一把張開的黑雨傘」,汪國真:「人生並非只有一處/ 繽紛爛漫/ 那凋零的是花/ 不是春天」---等等都能不失之單薄或單調。而在劉正偉「新詩绝句100首」中,如:〈守候〉「風,已然遠離/只有土地這個癡漢/
忘情的在樹下,等待/守候妳,一生一次的飄零」、〈詩〉「夢想,是一隻毛毛蟲/
在我深夜的夢裡醞釀編織/清晨,當陽光閃現/乃隨之破繭而出」、〈頰〉「妳臉上長了兩顆水蜜桃/親愛的/再紅一些/就是伊甸園熟透的蘋果了」;以及〈小三〉、〈春〉、〈如夢起時〉、〈鄉愁〉---等等可說是非常精巧有味的小詩,愛詩者或可從中吸收感觸,而詩心獨運別出新裁,寫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作品。盼望全民來寫新詩絕句,讓詩的星空群星熠熠,交織出繆思瑰麗繁複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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