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8月 20, 2016

羅門〈麥堅利堡〉

●羅門〈麥堅利堡〉
小引:超過偉大的,是人類對偉大已感到茫然。

戰爭坐在此哭誰

它的笑聲 曾使七萬個靈魂陷落在比睡眠還深的地帶

太陽已冷 星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開也都冷了

  史密斯 威廉斯 煙花節光榮伸不出手來接你們回家

 你們的名字運回故鄉 比入冬的海水還冷

在死亡的喧噪裡 你們的無救 上帝的手呢

血已把偉大的紀念沖洗了出來

戰爭都哭了 偉大它為什麼不笑

七萬朵十字花 圍成園 排成林 繞成百合的村

在風中不動 在雨裡也不動

沉默給馬尼拉海灣看 蒼白給遊客們的照相機看

史密斯 威廉斯 在死亡紊亂的鏡面上 我只想知道

那裡是你們童幼時眼睛常去玩的地方

那地方藏有春日的錄音帶與彩色的幻燈片

麥堅利堡 鳥都不叫了 樹葉也怕動

凡是聲音都會使這裡的靜默受擊出血

空間與空間絕緣 時間逃離鐘錶

這裡比灰暗的天地線還少說話 永恆無聲

美麗的無音房 死者的花園 活人的風景區

神來過 敬仰來過 汽車與都市也都來過

而史密斯 威廉斯 你們是不來也不去了

靜止如取下擺心的表面 看不清歲月的臉

在日光的夜裡 星滅的晚上

你們的盲睛不分季節地睡著

睡醒了一個死不透的世界

睡熟了麥堅利堡綠得格外憂鬱的草場

死神將聖品擠滿在嘶喊的大理石上

給升滿的星條旗看 給不朽看 給雲看

麥堅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陸上太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 掛入死亡最黑的背景

七萬個故事焚毀於白色不安的顫慄

史密斯 威廉斯 當落日燒紅滿野芒果林於昏暮

神都將急急離去 星也落盡

你們是那裡也不去了

太平洋陰森的海底是沒有門的

●曹 旭
  在台灣的眾詩人中,有人喜歡洛夫,有人喜歡後來去了香港的余光中,甚至喜歡瘂弦、鄭愁余和楊牧,我獨喜歡羅門。

  和羅門談話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他會滔滔不絕地講,一個人講,第一次在台中給他打電話,電話便放不下來,無論你說什麼告辭、結束的話,他還是講他的,並不理會你。好在你打斷他的話,他不會生氣。開始打斷的時候,我怕不禮貌,後來知道可以隨時隨地打斷的,這樣和他談話就不再吃力。不過,在你說話的間隙,他的話又會插上來。大家互相打斷、互相插話,像兩個互相朝對方臉上潑水的孩子。區別在於,我是有心的,他是無意的。

我喜歡羅門,是因為他的詩有大氣象,大主題,他有一種把小主題也寫成大主題的本事,不像有的台灣詩人過於追求詩歌的彈性、暗示、輕重、陰陽和冷暖,把詩弄得很纖巧。台灣大學評論家張健說羅門的詩:“詩風堅實,為陽剛派巨擘,以意象繁複,想象卓特見稱。”

麥堅利堡(Fort Mckinly)是個地名,在馬尼拉城郊,有一大片墓地。

  美國人在太平洋地區陣亡70000人,在麥堅利堡以70000座大理石十字架,分別刻著死者的出生地與名字,非常壯觀也非常凄慘地排列在空曠的綠坡上,敘述著太平洋悲壯的戰爭和70000個彩色的生命,在麥堅利堡的隕落。死亡的海水,淹沒了偉大和光榮。山崗靜悄悄、樹林靜悄悄、草場靜悄悄、小鳥飛不動,空氣凝固成汽油彈。在喧噪中與不安的顫慄中,上帝都被嚇住不敢發聲。作者說:“馬尼拉海灣在遠處閃目,芒果林與鳳凰木連綿遍野,景色美得太過憂傷。天藍,旗動,令人肅然起敬;天黑,旗靜,周圍便黯然無聲,被死亡的陰影重壓著……

羅門曾在《羅門詩選》自序中分述其作品內涵:一、透過戰爭的苦難,追蹤人的生命;二、透過都市文明與性,探討人生;三、表現對死亡與時空的默想;四、透過對自我存在的默想,表現生命感;五、對大自然的觀照;六、其他存在情境的探索。張健曾評述:「詩風堅實,為陽剛派巨擘,以意象繁富、想像卓特見稱。」早期作品主題明朗,富有浪漫情調;中期意象繁美,節奏上波瀾起伏,氣勢上盤旋變化;後期作品則奇喻屢見,較善剪裁。除此之外,其詩論能扣緊時代脈動,理直而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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