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8月 20, 2008

尋找自己的節奏

莊金國
尋找自己的節奏

 第一次接觸謝碧修的作品,是一九七八年輪編《主流》詩刊第十三期時,〈我們的歌〉這首為殘障者寫的詩,正是她及其殘障夥伴的心聲寫照,「縱磨破膝蓋摔破頭/也要走出一條路」即表現出身殘心不殘的勇者精神。

 《主流》當期開闢「詩人的畫像」,邀請作家撰寫詩人的故事。謝碧修其人其詩很符合這個新單元,我特別商請林仙五(因本名與主流同仁林仙龍相同而易名)寫了一篇〈鏗鏘的行者〉介紹她。可惜,《主流》從此停刊,隔年十月,我另邀高雄文友創辦《鹽》,謝碧修爽快加入,這本標榜非賣品的文學刊物,準備第二期集稿之際,適逢高雄發生美麗島事件,因當局透過管道恐嚇施壓而流產。其後,她又參加「笠詩社」社迄今。

 相對於習詩初期自《山水》詩刊出發,謝碧修從壓抑內歛逐漸走向自由奔放,〈我們的歌〉是一個分水嶺,她找到適合自己發聲的節奏感,不再拘泥於內心的挖掘--那種講求深藏不露心底情意結,容易造成詩意的扭曲、晦澀與突兀,如〈惘〉最後一節:「黑夜/這狡滑的/變形蟲/我的心,是/十五的月亮」,不僅與前兩節無所連結,收尾也結束的令人感覺不知所云。〈我們的歌〉則返逆呈現殘障者特有的替代行為:

 不管是用手走
 或是用腳寫字
 不管是用眼睛聽
 或是用耳朵看

 同樣為截肢與視障朋友而寫的〈鳥與水〉,表現手法更新穎,在觀賞殘障者演出〈鳥與水舞集〉中,「水之於鳥/恰如舞蹈之於我」前後呼應。水是鳥的舞台,殘障者一如鳥展翅輕盈地飛舞著,那美妙的舞姿象徵她們美妙的人生。身體殘障勇於克服,自能彌補缺憾。

 我無意藉此鼓勵謝碧修專致於這方面的題材,但對她來說,確實有必要經營出系列作品,因為,身體健全的人,再怎麼將心比心,也無以體驗殘障者從異常過渡到常態的曲折歷程。殘障者的現實世界,多數面臨坎坷、崎嶇而困頓的命運,謝碧修能夠走出來,在金融職場掙得一席之地,工作能力不遜於常人,是一個奮鬥成功的特殊經驗,以詩現身說法多指出幾條明路,均有益於台灣詩文學與社會功用。

每次遇見謝碧修,總是笑臉迎人。她長年擔任《笠》詩刊的幕後財務園丁,並在身心障礙團體做志工,自立之餘默默付出力量。我深深期待,當她從職場退休後,擁有較多時間好好寫詩。

----原登載於《台灣現代詩》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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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豆樹與黃昏市場〉

高雄黃昏市場的發祥地在武廟路,以前,中洲仔、旗後、哈瑪星等地,日落時分常有「現撈仔」海鮮聚集,但沒人說那是黃昏市場。

蘇南成當官派高雄市長時,武廟路入夜前忽然熱鬧起來,其它菜市場的攤販,紛紛把賣剩的蔬果魚肉載到這裡「俗俗仔賣」,因此被叫做黃昏市仔以及「糞圾」市仔。

為倡導平價超市,蘇南成推動第一家市營便利超級市場,設在福德路北端,距離武廟路不遠,卻乏人問津,最後落得關門大吉的下場。這位外號「大頭仔」市長,曾下令趕走武廟路違規營業的攤販,不取締還好,越取締越招來趕集的盛況。

黃昏市場會變成新興市集,主要迎合白天上班人口下班後的需求,尤其職業婦女,早晨趕著去上班,沒空到菜市場買菜,黃昏市場正好配合她們的時間,再也不用為每天的買菜問題大傷腦筋,因此備受歡迎。

武廟路黃昏市場後來獲准設立,攤販不只賣存貨,也提供新鮮食物,讓消費者有更多的選擇。近來很少聽人直呼糞圾市仔了,儘管擺在攤位上的,仍以早市賣剩的占多數。

我不是這裡的常客,祇偶爾陪著妻子來買一些便宜貨。有一次因背部發癢,貼緊市場門口前的一株高大樹幹,在龜裂的樹皮左右上下摩擦,很有止癢的快感。仰臉望去,發現隱身葉叢間的粉紅色花朵,其花絲細長而密集,因長在高處,僅能遠眺欣賞,這種高不可攀的美感交會,格外令人回味。

市場前有兩株長相同樣的樹,我問了好幾個攤販,才知它名叫雨豆樹,其莢果內的豆子成熟時會蹦出掉落,風吹起,像飄灑著漫天雨豆。看到雨豆,就知春天來報到,樹冠光禿禿地,似乎了無生趣。

入夏以後,黃昏市場一開市,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落,吵得兩株站衛兵似的雨豆樹不得安寧,乾脆閉目養神,看起來像在打瞌睡,原本張開成雙成對的葉片合攏了,吵再大聲,一點也不受驚嚇。

黃昏市場還沒出現前,這兩株樹就擎起傘形樹冠,如今儼然是這裡的守護神,保佑從早忙到晚的攤販們生意興隆,也為上門的消費者祈福,但願買回去的食物,不會吃壞肚子。

斜對面國小大門前也有兩株雨豆樹,其中一株樹幹捆綁著電線、燈飾,一有節慶活動,晚上就一閃一閃地。我在想,武廟路的雨豆樹或許不會羨慕這有何光彩可言,好端端的被當作裝飾品,路過的人是看燈彩或看樹,用膝蓋想也知道。

透早,細密的葉片如扇同時張開,有些沾著露珠,準備迎接第一道陽光照耀。每一把葉扇的頭前對,像極了螃蟹的爪鉤合併,其它對對葉片則分開。仔細瞧蟹形葉,令人有不好惹的感覺,遠看傘形優美的樹冠,又充滿了涼意,等到夕陽西下,滿樹的葉子就昏昏沉沉進入夢鄉,這時,正是黃昏市場活絡的開始。

雨豆樹兼具豆科、含羞草科及喬木的多重屬性,跟黃昏市場很「適配」,場裡場外百貨攤店林立,形成一個物流集散地。可惜雨豆想在都會區散播存活,機率極低,只能透過人工育苗培植,才有長成雨豆樹的希望。


●莊金國
高雄縣大樹鄉人,十七歲開始習作新詩,曾任職台灣時報、民眾日報地方新聞組副主任、編政組主任,晚近始踏上第一線採訪報導,現任新台灣新聞週刊南部特派記者。出版詩集《鄉土與明天》、《石頭記》、《流轉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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