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1月 03, 2008

龍鳳相追隨

●羅門
龍鳳相追隨
--余氏是革命烈士彭楚藩之妻,夫婦情深如海,
當楚藩被捕,上斷頭臺,從容就義,余氏隨他跳樓自盡,
與夫永在一起,此情此愛,實在令人迴腸盪氣。

妳的容貌
 是綺麗的江南
哀愁比霧水冷

為家
妳有不盡的柔情與溫順
為國
妳的絕美與賢淑
 滲入了感人的憂思
讓愛的淚水
 聖潔楚藩手中的劍
 甜美楚藩悲壯的心

八月十九日
當楚藩成仁在清兵的血刀下
  頭落成革命圓熱的果實
     響起歷史的迴聲
妳站在高樓上 看見一條龍
 在夕陽染紅的江水中昇起
        向妳飛來
妳便了無牽掛向空中跳去
飛成一隻鳳與龍相追
       相隨


              一九七一年五月

2 Comments:

At 12:59 上午, Anonymous 匿名 said...

詩的歲月

‧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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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羅門,台灣著名詩人,從事詩創作五十年,名列「大美百科全書」,與洛夫、余光中同被譽為「台灣詩壇三大支柱」。曾任藍星詩社社長、世界華文詩人協會會長、世界和平文學聯盟顧問等職。出版有詩集十七種,論文集七種,羅門創作大系書十種,羅門、蓉子系列書八種。曾獲中國時報推薦詩獎、中山文藝獎、教育部詩教獎及菲律賓總統金牌與大綬勳章。作品選入大專教科書,選入台灣與大陸出版的《新詩300首》。羅門作品碑刻在台北新生公園、台北動物園、彰化市區廣場、彰化火車站廣場與台中清水公共藝術園區等地。半世紀來,羅門不但建立自己獨特的創作風格,也提倡個人特殊創作的藝術美學理念:「第三自然螺旋型架構創作世界」;除寫詩外,尚寫詩論與藝評,有「台灣阿波里奈爾」與「台灣現代裝置藝術鼻祖」之稱。曾赴美國、泰國、菲律賓諸國,以及香港、北京、海南、西安等地訪問、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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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天空與鳥

鳥如果不在翅膀上

天空的上面是什麼



事實上他是天空

     不是鳥

能一直飛的是天空

     不是鳥



天空將各式各樣的鳥籠

   留給早晨的公園



  將成千成萬的鳥巢

   留給傍晚的樹林

他沿著天地線不停的飛

日月是他的雙翅

晝夜是他的投影

眾鳥跟著他斷斷續續在飛

誰也不知他能飛多高

       多遠

       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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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回到第一聲泉音中

  才能認出你的初貌

順著眼波而去

你音樂的身段

 是一條原始的歌

  唱高了山

  唱深了林

  唱遠了鳥的翅膀



直到那朵溫柔的雲

 被天空揉了又揉

  揉出了水聲

你才在那陣衝擊中

認識到自己的身體



美麗的S  是把鋸也好

       螺絲刀也好

那些痛快的紋路 一扭動

便飄響成拋物線 被空中的鳥接住

整個曠野都驚顫在那迴旋的

         弦音中



凡是坡度 都長滿了韻律

凡是彎處 都敏感

     都很滑

   都多漩渦

   都救不出千山萬水

除了大地 誰能讓你那樣去

除了海底 誰知道你來

除了那條水平線 誰看見你已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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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情

  『都市!它抓住你的悶處』



那個咖啡色鏡頭

   屢對準他

好像要拍些什麼

他卻向鏡頭的方向逃

  直喊自己是一張漏光的底片



那多數是在下午

同一號碼的巴士

 在窗外過了又過

同一個名字的他

 在窗內坐了又坐

當煙霧把窗內窗外朦朧在一起

更看不出齒輪在鐘裏追的什麼

    車輪在街上趕的什麼

 原來那個咖啡色鏡頭

    只是一隻盲睛

    除了燈色閃閃

      眼色迷迷

      姿色盈盈

      夜色漾漾

      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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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意

 『茶!你靠鄉愁最近』



下午太陽無力地

  斜靠著天

疲累的頭一個個

  垂倒在椅背上

夕照與目光一同沉向

  微暗的水平線

整個視野靜入那杯茶中

    歲月睡在裏邊

    血淚睡在裏邊

    心也睡在裏邊

煙從嘴裏抽出一把劍

  無意中刺傷了遠方

   一聲驚叫

沉在杯底的茶葉全都醒成彈片

如果那是片片花開 春該回

       家園也該在

而沉不下去的那一葉

  竟是滴血的秋海棠

在夢裏也要帶著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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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歲月

--- 給蓉子

要是青鳥不來

春日照耀的林野

 如何飛入明麗的四月



踩一路的繽紛與燦爛

要不是六月在燃燒中

 已焚化成那只火鳳凰

夏日怎會一張翅

 便紅遍了兩山的楓樹

把輝煌全美給秋日

那隻天鵝在入暮的靜野上

 留下最後的一朵潔白

  去點亮溫馨的冬日

   隨便抓一把雪

      一把銀髮

      一把相視的目光

都是流回四月的河水

都是寄回四月的詩

後記: 隨著鳴響在妳童時記憶中的鐘聲,在民國四十四年四月十四日星期四下午四時,我們一同走過教堂的紅毯:踏著燈屋裏的燈光,走進詩的漫長的歲月,我心底要向妳說的都在這首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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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屋」

--- 光住的地方

光 沒有圍牆

光住的地方 當然也沒有



燈屋只是一個露天的艙位

在時空之旅中

眼裏帶有畫廊

耳裏帶有音樂廳

什麼也不用帶了

這樣 雙手可空出來

     抱抱地球

雙腳可舒放在水平線上

頭可高枕到星空裏去(註)

把世界臥成遊雲

   浮著光流而去

      月是堤

      日是岸

登步上去 光就住在那裏



註:入夜,「燈屋」眾燈閃亮成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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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推著太陽的大石磨

  將天空海洋與原野

   磨成一個燃燒的火球

    在大自然裡

     滾來滾去



除非午後下陣雨

它不會冷靜的停下來



其實 夏雖也是一隻

    到處放火的火鳥

但它收下翅膀

躲在林中飲綠蔭

藏在山中喝冷泉

傍著涼亭柳色荷香

      午寐入綺麗

連自己也夢成大自然冷藏室裡

       那塊潔美的冰

        在涼風與水聲中

              飄

              流

              而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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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堅利堡

『超過偉大的

是人類對偉大已感到茫然』



戰爭坐在此哭誰

它的笑聲 曾使七萬個靈魂陷落在比睡眠還深的地帶



太陽已冷 星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開也都冷了

史密斯 威廉斯

  煙花節 光榮伸不出手來接你們回家

你們的名字運回故鄉 比入冬的海水還冷

在死亡的喧噪裡 你們的無救 上帝的手呢

血已把偉大的紀念沖洗了出來

戰爭都哭了 偉大它為什麼不笑

七萬朵十字花 圍成園 排成林 繞成百合的村

在風中不動 在雨裏也不動

沉默給馬尼拉海灣看 蒼白給遊客們的照相機看

史密斯 威廉斯 在死亡紊亂的鏡面上 我只想知道

    那裏是你們童幼時眼睛常去玩的地方

      那地方藏有春日的錄音帶與彩色的幻燈片



麥堅利堡 鳥都不叫了樹葉也怕動

凡是聲音都會使這裏的靜默受擊出血

空間與空間絕緣 時間逃離鐘錶

這裏比灰暗的天地線還少說話 永恆無聲

美麗的無音房 死者的花園 活人的風景區

神來過 敬仰來過 汽車與都市也都來過

而史密斯 威廉斯 你們是不來也不去了

靜止如取下擺心的錶面 看不清歲月的臉

在日光的夜裏 星滅的晚上

你們的盲睛不分季節地睡著

睡醒了一個死不透的世界

睡熱了麥堅利堡綠得格外憂鬱的草場

死神將聖品擠滿在嘶喊的大理石上

給昇滿的星條旗看 給不朽看 給雲看

麥堅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陸上太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彫 掛入死亡最黑的背景

七萬個故事焚毀於白色不安的顫懍

史密斯 威廉斯 當落日燒紅滿野芒果林於昏暮

神都將急急離去星也落盡

你們是那裏也不去了

太平洋陰森的海底是沒有門的

 
At 1:04 上午, Anonymous 匿名 said...

羅門詩選 葉祝滿老師導讀



一、羅門小傳:

羅門,本名韓仁存,一九二八年出生於海南省,十二歲進空軍幼年學校,後就讀空軍官校,到台灣後入民航局工作,一九五四年結識女詩人蓉子,開始寫詩,於《現代詩刊》發表第一首詩〈加力布露斯〉,被當時《現代詩》季刊的主編紀弦特別以套紅刊登出來,自此展開創作生涯,一九五五年與詩人蓉子結婚後,兩人成為文學界中的傑出的文學伉儷,這也讓沈浸在愛情的滋潤中的羅門在創作中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領域,激發出了更多的創作,所以羅門曾說:「貝多芬培養我的詩人心靈,蓉子引燃我的詩人生命。」並說蓉子是「打開創作之門的執鑰者」。第一本詩集《曙光》在一九五八年出版,曾與蓉子一起主編一九六四年的藍星年刊,一向熱愛創作並以此為職志的羅門,曾說:「生命太短了,我只能以藝術作為我的精神的事業。」因此,他於一九七七年辭去所有工作,專心從事詩的創作。



二、羅門詩的創作歷程

羅門對詩的創作、探索數十年如一日,不管是對於詩論的探討,詩語言的求新求變,他都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對創作的熱情,使他在創作上不斷有所新作呈現,從最早的詩集《曙光》〈收錄一九五四~一九五八年的創作〉到《第九日底流》〈收錄一九五八~一九六一年的創作〉、《死亡之塔》〈收錄一九六二~一九六七年的創作〉《隱形的椅子》〈收錄一九六八~一九七八年的創作〉《曠野》〈收錄一九七五~一九七九年的創作〉《日月的行蹤》〈收錄一九七九~一九八三年的創作〉《整個世界停止呼吸在起跑線上》〈收錄一九八四~一九八八年的創作〉《有一條永遠的路》〈收錄一九八九~一九九0年的創作〉等,都可以證明他是一位對在創作上有著極大熱情與執著的詩人,除此之外,羅門不僅是一位詩人,也是一位有建樹的詩論家,他把詩歌創作與詩歌理論加以結合,使得他在這兩個領域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所出版過的詩論著作有《現代人的悲劇與現代人》、《心靈訪問記》、《長期受著審判的人》、《時空的回聲》、《詩眼看世界》。而這些詩論著作也展現了羅門的創作觀。



三、羅門創作的分期特色介紹(以一九五四到一九六四年的創作為主)

羅門詩的創作,一直是被一種真摯且熱烈的情感所支配,三十多年來,他對詩的執著追求始終保持不變的熱情,從不懈怠,所以,詩評家陳寧貴曾說:「在近代詩壇上,像羅門如此純真、專一的詩人極為罕見。加以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窮的才情,使他從事現代詩創作三十年,已為現代詩開拓出一搖嶄新亮麗的大道。有時我想,如果現代詩壇沒有羅門,將會是多大的遺憾。」[1]所以作為一個詩人,羅門在創作上一直是一位有創新有生命力的作者。



(一)、帶火歲月之歌─《曙光》時期〈收錄一九五四~一九五八年的創作〉

自一九五四年發表第一首創作開始,到一九五八年,這四年時間是羅門創作的青春時代,當時的羅門以熾熱的情,浪漫的格調抒發他對人類美好之愛的歌詠,同時也記錄了自己心靈之歌,表達出對崇高的詩國事業以及理想人生的嚮往。所以《曙光》中的三十九首創作,洋溢著青春的活力、生命的狂想,呈現著濃濃的浪漫色彩。如〈曙光〉一詩,詩人說「注視維納斯石膏像的臉/我刻畫你的形象/傾聽蕭邦的鋼琴詩/我跟蹤你的步音/天上亮著星月,地上明著燈火/遍找不見你的蹤影/在夢裡,一支金箭射開黎明的院門/擬以在天庭的白榕樹下/搖落光明於地上/大自然因見妳而變換呼吸的節奏/人間因妳來便都一一把窗門打開/我如無邪的孩童闖入妳開滿百合的早晨花園/止步在妳刺繡著花紋的象牙窗前……..」以曙光的到來隱喻愛情的美好,給人幸福之感,這是青年詩人的的心靈之歌,愛情之歌。而詩集中的〈四月的婚禮〉、〈蜜月旅行日月潭〉、〈給愛妾〉寫的都是新婚的歡樂,幸福的心聲。 除此之外,詩集中也已經表現出詩人對於都市生活的注視,如、〈三座城〉、〈夜城的喪曲〉……開闢了以都市為題材的創作。而〈城裡的人〉寫的就是工業文明中人思維深處的矛盾與衝突:

他們的腦部是近代最繁榮的車站,

有多行車路線通入地獄與天堂,

那閃動的眼睛是車燈,

隨時照見惡魔與天使的臉。



他們擠在城裡,

如擠在一隻開往珍珠港去的「唯利」號大船上

慾望是未納稅的私貨,良心是嚴正的官員。



在這些創作中,羅門像預言者般望見了文明下人的矛盾與痛苦,而這一類有關於城市主題的創作,後來也成為羅門詩的一大特色,也為羅門贏得了「城市詩國的發言人」的封號,整體而言,羅門在此階段的作品所體現的是「仍是處在燃燒的『紅色火焰』的階段尚未燃燒入穩定的藍色之境。」[2]透露的是一股青春的熱情和稚氣。而這也是許多剛從事創作者的共通特性。



(二)、超越的里程碑─《第九日底流》時期〈收錄一九五八~一九六一年的創作〉

《第九日底流》這本詩集包含了三十三首創作,其中最為人所稱道的是:《第九日底流》、《麥堅利堡》、《都市之死》。如果說《曙光》時期是呈現出羅門青春時代的稚氣的話,那麼,《第九日底流》的創作歲月中,詩人對於生活的省視與思考和藝術上的探索與建構都有所超越,並逐漸顯現出創作的耀眼光芒,也象徵著詩人由「年輕時代狂熱的浪漫情感的紅色火焰」「轉變為穩定而冷靜的藍色」如果說《曙光》時期的創作是一種不斷外放的精神力量所主導,那麼《第九日底流》所呈現的則是一種不斷向內襲擊的精神力量,他像是人內心的覺醒,所以羅門在詩集中說:「《第九日底流》確已將我送到那藝術廣大世界海的海岸邊,使我面臨著這神秘的創作遠景內心感到一份從未有過的覺醒與驚異,它像是一美好的呈現,形成為我過去與未來藝術生命的分界線。」[3]也說:「把曙光時期浪漫情思外射的紅色火焰,向內收斂,而冷凝與轉化成為穩定與較深沈的藍色火焰。從此也開始走進抽象與象徵乃至含有某些超現實感覺等表現的路途上來了。」[4]因此本詩集可視為是羅門創作由浪漫主義轉向現代主義,走向成熟的里程碑。

而此時的羅門在創作藝術上,想建立的是人和世界的新關係,所以在創作中他特意的製造出繁複的意象,透過意象之間的張力,產生富於暗示性的象徵意味。如《第九日底流》這首力作,是首長達一百五十行的巨型長詩,從表面上看是詠歎貝多芬的第九號交響曲,而深層的主題卻是詩人對於人類存在時空永恆的美的追求,是對生命本質的探索。如《第九日底流》中的詩句「眼睛被蒼茫射傷/日子仍迴轉成鐘的圓臉/林園仍用枝葉描繪著季節/在暗冬 聖誕紅是舉向天國的火把/人們在一張小卡片上將好的神話保存/那輛遭雪夜追擊的獵車/終於碰上鎮上的燈光/ 遇見安息日」(第三節)運用象徵的暗示性與朦朧美,透過抽象與半抽象的感覺傳達出心靈與時空遭遇之下的內心活動。



(三)對藝術與心靈作雙向的探索─時期《死亡之塔》〈收錄一九六二~一九六七年的創作〉

藍星詩刊著名詩人覃子豪的死後,引起了羅門對於死亡的深層思考,於是羅門創作了〈死亡之塔〉,第一節詩以詩人之死及它的作品對後世的影響「當落日將黑幕拉滿帆影全死在海裏/你的手便像斷槳/沉入眼睛盯不住急流裏/抓不住火曜日/握不住陽光的方域/也划不動藍波的醉舟」以大海落日,斷槳等意象,寫生命的完結。而在這首詩的結語裡,羅門寫著:「當棺木鐵錘與長釘擠入一個淒然的音響/天國朝下一條斷繩在懸崖上/我們即使站在眼睛裡 也看不出眼睛在看什麼坐在心上 也想不出心裏在想什麼而它是光 我們是被透過的玻璃它是玻璃 我們是被納入的風景/它是造在風景上的塔 我們是被觀望的天外」詩人藉由生與死的思考,站在死亡之塔上,觀望天外的空茫,而這種空茫之境是一種具永恆與實感的存在。



四、羅門詩作的兩大主題─城市與戰爭

〈一〉、城市之詩

在羅門的創作中,以城市為主題的創作一直佔有極大的份量,所以在許多詩評家的評論中都將其列為重要的評論焦點,古繼堂在《臺灣新詩發展史》中曾以「城市詩國的發言人」[5]稱之,並且說:「羅門寫的大量優秀的城市詩奠定了他的台灣城市詩人的基礎,為他贏來了城市詩人的桂冠,也使得臺灣有了專門描寫『城市詩』這一品種的出現」[6]而林燿德也曾說「羅門是中國現代人中經營都市意象迄今歷時最久、成就最豐碩的一位……」[7]所以自一九五七年創作〈都市的人〉、一九六一年的〈都市之死〉到一九八五年的〈麥當勞午餐時間〉羅門寫作了大量城市作品。在這些詩作中羅門是以它詩人的敏感,用預言家的眼光來呈現都市文明與人所產生的種種問題,因為就台灣城市都市化、現代化而言,五六0年代的都市問題,相較於今日,絕對是難以比較的。但當時的羅門就已經有了自覺,自覺到都市繼續現代化,將使人物化,沈迷於金錢、性,人將在物質中渺小。所以在詩人的筆下的都市人是各行各業皆有,包括送早報者、擦鞋匠、歌女、賣花盆的老人到提007皮箱的紳士……等等。詩人在寫這些人物的時候是一種「人道主義」的精神下筆,所以他著重於這些遊走於都市的小人物的不幸,所以在〈都市的五角亭〉一詩,歌女在賣笑了整夜後,盡頭只成了「那死在霧裡的廢墟/荒涼有如次晨她那張/被脂粉遺棄的臉」而〈擦鞋匠〉不停工作的手則成了「在風沙裏/他的手是拉不斷的繩索/將一隻隻運陽光的船/拉上路時/他已分不出自己的手/是帆/還是仙人掌」而送早報者的出場更是充滿著奇特的意象營造,「『昨日』沒有被斃掉/『昨日』坐著印刷機偷渡回來了/那是在牛奶瓶的聲響之前/安娜還未游出臂灣之前/他的兩輪車衝在太陽的獨輪車之前/『昨日』像花園被他搬回來/人們擦亮眼光成瓶子/等待著插各式各樣的花/文明開的花 炸彈開的花/上帝愛看或不愛看的花」。將報紙的新聞以「『昨日』坐著印刷機偷渡回來了」作想像,並且把人的眼睛形容為「花瓶」等待著要插進各式各樣的花。

而城市中除了小人物的生活寫照外,亦有城市人的生活樣貌,所以在〈都市‧摩登女郎〉一詩中,詩人對於穿梭在時代尖端的摩登女郎是如此刻劃的「流她走在街上/整座城跟著她扭動/沒有不被扭開的/所有的/眼睛為她開/服飾店為她開/花店為她開/套房為她開/酒為她開/支票為她開/她只開開口/她口不開/都市這條主題歌/誰來唱呢」用動畫式的筆法將都市隨著「摩登女」的雙股扭動,而透過「摩登女」「開開口」便應有盡有的敘述,也使得都市人迷失於「性」與「金錢」的意涵不言可喻。然而都市人所居住的城市究竟在詩人眼中呈現怎樣的形貌呢?以〈都市‧方形的存在〉一詩為例:「天空溺死在方形的市井裏/山水枯死在方形的鋁窗外/眼睛該怎|麼辦呢/眼睛從車裏/方形的窗/看出去/立即被高樓一排排/方形的窗/看回來……眼睛看不出去/窗又一個個瞎在/方形的牆上/便只好在餐桌丄/在麻將桌上/找方形的窗/找來找去 最後/全都從電視機/方形的窗裏/逃走」,詩人以各種「方形」的總合來勾勒城市人乏味又單調的生活空間,最後並點出想「逃走」的心。

而城市文明的進步也在不同的年齡層上有著不同的影響,所以在〈麥當勞午餐時間〉一詩中詩人有著生動的敘述:



一群年輕人

帶著風

衝進來

被最亮的位置

拉過去

同整座城

坐在一起



窗內一盤餐飲

窗外一盤街景

手裏的刀叉

較來往的車

還快速地穿過

迷你而帥勁的中午



三兩個中年人

坐在疲累裏

手裡的刀叉

慢慢張開成筷子的雙腳

走回三十年前鎮上的小館

六隻眼睛望來

六隻大頭蒼蠅

在出神

整張桌面忽然暗成

一幅記憶

那瓶紅露酒

又不知酒言酒語

把中午說到

那裏去了

當一陣陣年輕人

來去的強風

從自動門裏

吹進吹出

你可聽見寒林裏

飄零的葉音



一個老年人

坐在角落

穿著不太合身的

成衣西裝

吃完不大合胃的

漢堡

怎麼想也想不到

漢朝的城堡哪裡去了

玻璃大廈該不



那片發光的水田

枯坐成一棵

室內裝潢的老松

不說話還好

一自言自語

必又是同震耳的炮聲

在說話了

說著說著

眼前的晌午

已是眼裡的昏暮

【賞析】

本詩共分三節,這三節中分別描寫出現在同一時空的三組不同年齡者的心境,首先登場的是都市的新人類,他們有著風一樣的速度,衝進的也是最亮的位置,並且以比車速還快的速度穿過中午的午餐時間,品嚐著麥當勞這外來的文化。詩的第二節是將焦點轉入中年的一代,他們不同於如風的少年,他們有的是疲累,所以面對新文化他們確是回憶起三十年前的小館,對於如風少年們的快活,他們是「聽見寒林裏/飄零的葉音」。用「寒林的飄零葉音」來寫中年人的心境蕭瑟,末節寫的是老年人的淒涼,對老年人而言,新文化更是難以適應,所以麥當勞對於他們來說,是「不大合身」也與「不大合胃」的時代,所以所有老年人的存在就變成了「一棵室內裝潢的老松」只能自言自語的凝望著生命的「昏暮」。

整體而言,透過都市來追蹤人的生命是羅門都市詩的主要內容,他以各種的藝術手法來呈現都市與人的豐富內涵,在手法上,時而利用「比」、「象徵」、「超現實」等手等表現方法,甚至是用電影、繪畫、雕刻、建築等藝術技巧加以表現。使得詩中除了有都市實景的描寫外也有都市人內心的刻畫,而對於創作中所用的藝術多向性,羅門曾在介紹自己的得意之作〈傘〉時做了具體而詳盡的說明:「他靠著公寓的窗口/看雨中的傘/走成一個個/孤獨的世界」(現實中的實視空間)「想起一大群人/每天從人潮滾滾/的公車與地下道/裹住自己躲回家把門關上」(記憶中的實視空間)「忽然間/公寓理所有的住屋/全都往雨裡跑/直喊自己/也是傘」(超現實的實視空間)「他愕然站住/把自己緊緊握成傘把/而只有天空是傘/雨在傘裡落/傘外無雨」(禪悟中的時視空間)[8]可見羅門是藉由層層的空間轉換,由實入虛,由詩入禪,來表現都市人的孤獨與寂寞。

而意象繽紛與喻詞的連鎖出現,則是羅門都市詩的另一特點,由前面所舉的〈送早報者〉一詩為例,詩人先捉住「昨日」作文章,賦予生動的形象,將本是已逝的時間用「沒有被斃掉」「坐印刷機偷渡回來」做比喻,寫來生動而不紊亂。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羅門的城市詩也非常有節奏感和律動性如〈都市的旋律〉、〈咖啡廳〉、〈眼睛的收容所〉等詩都是用一連串的排比句,來增強詩句的節奏與氣勢,使整首詩都有「動起來」的感覺。



(二)戰爭詩

羅門曾經是空軍,雖然他是一位為沒有歷經戰爭的空軍,而且在他開始詩歌創作時也不再是軍人的身份,然而以「戰爭」為主體的詩作卻是羅門創作中另一個重要的主題在羅門的心中,他認為:「戰爭是人類生命與文化數千年來來所面對的一個含有偉大悲劇性的主題。在戰爭中,人類往往以一隻手去握住『偉大』與『神聖』,以一隻手去握住滿掌的血……透過人類高度的智慧與深入的良知,我們確實感知道戰爭已是構成人類生存困境中,較重大的一個困境,因為他處在『血』與『偉大』對視中,它的副產品是冷漠且恐怖的死亡。」[9]所以羅門市藉由戰爭來透視人類存在的意義及價值,所以在羅門的戰爭詩中,他極少直接對戰爭的場景作描寫,反而是從戰爭所造成的歷史遺跡,或是戰爭造成的心理孤寂來反映人的存在。

〈麥堅利堡〉是羅門的第一首以戰爭為主題的創作,此詩作於一九六一年,並在一九六七年獲頒馬可仕金牌獎,此詩的副標題為「超過偉大的,是人類對偉大已感到茫然」。本詩是羅門在赴菲訪問時,遊經馬尼拉城郊的麥堅利堡時,有感而發之作。因為在麥堅利堡本地建有七萬座大理石十字架以紀念二次大戰時陣亡的美軍。全詩如下:

〈麥堅利堡〉

戰爭坐在此說誰

它的笑聲 曾使七萬個靈魂陷落在比睡眠還深的地帶

太陽已冷 星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開也冷了

史密斯 威廉斯 煙花節光榮伸不出手來接你們回家

你們的名字比入冬的海水還冷

在死亡的喧噪裏 你們的無赦 上帝又能說什麼



血已把偉大的紀念沖洗了出來

戰爭都哭了 偉大它為什麼不笑

七萬朵十字花 圍成園 排成林 繞成百合的村

在風中不動 在雨裏也不動

沉默給馬尼拉灣看 蒼白給遊客們照相機看

史密斯 威廉斯 在死亡紊亂的鏡面上 我只想知道

那裏是你們童幼時眼睛常去玩的地方

那地方藏有春日的錄音帶與彩色的幻燈片

麥堅利堡 鳥都不叫了 樹葉也怕動

凡是聲音都會使這裏的靜默受擊出血

空間與空間絕緣 時間逃離鐘錶

這裏比灰暗的天地線還少說話 永恆無聲

美麗的無音房 死者的花園 活人的風景區

神來過 敬仰來過 汽車與都市也都來過

而史密斯 威廉斯 你們是不來也不去了

靜止如取下擺心的錶面 看不清歲月的臉

在日光的夜裏 星滅的晚上

你們的盲睛不分季節地睡著

睡醒了一個死不透的世界

睡熟了麥堅利堡綠得格外憂鬱的草場



死神將聖品擠滿在嘶吼的大理石上

給昇滿的星條旗看 給不朽看 給雲看

麥堅利堡是浪花已塑成碑林的陸上太平洋

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 掛入死亡最黑的背景

七萬個故事焚毀於白色的不安的顫慄

史密斯 威廉斯 當落日燒紅滿野芒果林於昏暮

神都將急急離去 星也落盡

你們是那裏也不去了

太平洋陰森的海底是沒有門的



【賞析】

全詩僅有三十五行,首段一開始即以擬人化的「戰爭」出場,藉現場的「哭」與當年殘害生靈的「笑」作對比而「七萬個靈魂陷落在比睡眠還深的地帶」更進一步為麥堅利堡的七萬座大理石十字架做出超越形象的詮釋,而詩人更以「太陽已冷 星月已冷 太平洋的浪被炮火煮開也冷了/史密斯 威廉斯 煙花節光榮伸不出手來接你們回家/你們的名字比入冬的海水還冷/在死亡的喧噪裏 你們的無赦 上帝又能說什麼」來點出戰爭的無情與陰森,接著詩人問著:「史密斯 威廉斯 在死亡紊亂的鏡面上/ 我只想知道/ 那裏是你們童幼時眼睛常去玩的地方/那地方藏有春日的錄音帶與彩色的幻燈片」說出對這些早逝生命的嘆息,而這些被運回故鄉的冰冷生命,除了作為供遊人憑弔的風景外,還剩下什麼?所以他們只是一幅「悲天泣地的大浮雕 掛入死亡最黑的背景」,再次將戰爭的無情及人在戰爭中的悲劇性予以闡發。



如果說〈麥堅利堡〉是以巨視的觀點去看被戰爭摧殘的生命,那麼羅門在在一九七六年所作的〈板門店•三十八度線〉則是要強調出戰爭的荒謬:

難道那張小小的會議桌

會有半個地求那麼重

坐著兩排戰車

兩排炮

兩排槍

兩排刺刀

兩排血

兩排淚

兩排望不在一起的眼睛

兩排握不在一起的手

兩排幫忙工作的雪茄

它究竟是飄然過橋的雲

還是砲管冒出的煙

……

會議桌上的那條線

既不是小孩跳過來跳過去的那根繩子

便是堵住傷口的一把刀

拔掉 血往外面流

不拔掉 血在裡面流

……

【賞析】本節詩中,詩人透過「那張小小的會議桌/會有半個地求那麼重」兩句簡短有力的陳述,便將整個板門店與三十八度的國際會議的政治背景給顯現出來,八個「兩排……」讓鏡頭自「戰車」移自「幫忙工作的雪茄」而這幫忙工作的雪茄所冒出的煙竟諷刺的成了令人分不清楚是「它究竟是飄然過橋的雲/還是砲管冒出的煙」了。說明在談判桌上其實進行的是一場型態與意識之爭。所以小小的一條線,看是輕鬆卻是「堵住傷口的一把刀」用來避免戰爭的延續,但卻也成了阻斷南北韓連繫的劊子手,讓成千成萬的被迫分離者成了內心在淌血的人。

而詩人於一九八四年所作的〈時空奏鳴曲〉被爾雅年度詩選的編者們稱作是「歲末的一聲巨響」本詩不僅是對時空進行思考也是通過戰爭來道出對於鄉愁的感懷。全詩共二百多行,分三章。首章以「只能跳兩跳得三及跳」作開端,並以「整個世界停止呼吸/在起跑點上。」由此遙望廣九鐵路,並進行巧妙的時空相接,將鏡頭拉入台北市。再通過一位保經戰亂的孤苦老人的眼睛,回溯歷史,在老人的眼中,玻璃大廈全都成了「一排排亮麗的鄉愁」,而現實的每一細節又成為童年與戰爭的記憶,所以老人他「見到羅馬磚便問石板路見到香吉士便問井水/見到新上市的時裝/便問母親在風雨中/老去的臉」而第三章為「穿過上帝瞳孔的一條線」由廣九鐵路的一「線」想到三十八度線,柏林圍牆等因戰爭造成的悲劇。於是詩人透過詩句說出了這些被戰爭所撕裂的思鄉者的心情:「只要眼睛碰它一下天空都要回家/這條線望入水平線時/連上帝也會想家」「是誰丟這條線/在地上/沿著它母親/你握縫衣針的手呢/還有我斷落在風箏理的童年」 ,母親如果這條線已縫好土地的傷口/我早坐上早上開出的那班車/沿著你額上痛苦的紋路/回到沒有槍聲的日子/去看你。……」將戰爭的時空交互影響與鄉愁表現得濃烈而動人。

五、參考書目:

《台灣現代詩概觀》張默著,爾雅出版,1997.5.10

《台灣詩人散論》沈奇著,爾雅出版,1996.11.20

《新詩三百首上下》張默,蕭蕭主編,九歌出版,1998.11.20

《中國新詩賞析》林明德,李豐楙,呂正惠,何寄澎,劉龍勳著,長安出版,1981.4

《中國當代新詩史》洪子誠,劉登翰著,人民文學出版,1994.12

《羅門論》張艾弓著,文史哲出版1998.11出版

《門羅天下》張漢良•蔡源煌•鄭明娳•林燿德等著,文史哲出版1991出版

《臺灣新詩發展史》古繼堂,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5出版.

《羅門蓉子文學世界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周偉民‧唐玲玲主編,文史哲出版 1994.4. 出版



[1] 台灣《自由日報》1984.11.17日《月湧大江流》

[2] 羅門,〈生命的驛站〉見《時空的回聲》,253頁,德華出版,1982.1

[3]羅門,〈生命的驛站〉見《時空的回聲》,218頁,德華出版,1982.1

[4]羅門,《羅門詩選》,11頁,洪範出版,1984

[5] 古繼堂,《臺灣新詩發展史》,192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5

[6]古繼堂《臺灣新詩發展史》,193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5

[7]林燿德,《羅門論》,頁64,師大書苑出版,1991.1

[8]周偉民‧唐玲玲主編,羅門的詩論《羅門蓉子文學世界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75,文史哲出版 1994.4.

[9]羅門,《時空的回聲》,頁16~17,德華出版,19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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