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

王国维词与‘境界’说
陈永正

王国维艺术论的核心是《人间词话》中提出的“境界”说：“词以
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至于“境界”一辞的定
义，王氏并未具体立说，后世论者解释纷纭，莫衷一是。其实，《人间
词话》中一些有关艺术特征和创作方法的论述，正是王国维进行词的创
作的理论依据。要深刻地理解王国维的词论，就不能不研究王国维词。
王国维力图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贯彻其美学理论。王国维词，就是作者
用以宣示世人的“境界”说的样版。
王氏在他托名樊志厚所撰的《人间词乙稿序》中，强调词要有“意”
与“境”，能做到“意与境浑”，则为上者。意境，是境界的第一层次。
王氏亦颇以其词“以意境胜”而自矜的。下面两首《蝶恋花》词，是他
自己最欣赏的作品：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
不惜搴帷问。
陌上轻雷开隐辚。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
只有相思分。
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谁遣一春抛却去？马蹄
日日章台路。
几度寻春春不遇。不见春来，那识春归处？斜日晚风杨柳渚，马头
何处无飞絮？
《人间词话》原稿评说：“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
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这些词深刻地
表现了作者的内心世界。他孤寂地探索着、追求着，甘愿提荷着精神上
的重压，绝不退缩，绝不反悔。与冯延已的“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
里朱颜瘦。”（《鹊踏枝》）柳永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
悴。”（《凤栖梧》）同样的意境新美，真能得风人深致。我们还读到
这样的词句：“残小楼浑欲曙，四山积雪明如许。”（《蝶恋花》）“小
阁重帘天易暮，隔帘阵阵飞红雨。”（《蝶恋花》）“桐梢垂露脚，梢
上惊乌掠。灯焰不成青，绿窗纱半明。”（《菩萨蛮》）“风枝和影弄，
似妾西窗梦。梦醒即天涯，洒窗闻落花。”（《菩萨蛮》）都有鲜明优
美的艺术形象，要称是有意境的名句。
真切，是有“境界”的重要条件。王氏主张“写真景物，真感情”，
力求“不隔”。厌弃隶事用典，好用白描手法表现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
使读者获得真切的感受。《人间词甲稿序》称王词“往复幽咽，动摇人
心，快而能沉，直而能曲，不屑屑于言词之末，往往度越前人”。如《蝶
恋花》词：“冉冉蘅皋春又暮。千里生还，一诀成终古。自是精魂先魄
去，凄凉病榻无多语。往事悠悠容细数。见说来生，只恐来生误。纵使
兹盟终不负，那时能记今生否？”写情如此，方为不隔。又如：“旋解
冻痕生绿雾，倒涵高树作金光。”（《烷溪沙》）“乱山四倚，人马崎
岖行井底。路逐峰旋，斜日杏花明一山。”（《减字木兰花》）“冉冉
赤云将绿绕。回首林间，无限斜阳好。”（《蝶恋花》）“湿萤光大，
一一风前堕。”（《点绛唇》）写景如此，方为不隔。再看这首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