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6月 12, 2013

客家文學是什麼? / 鍾肇政

客家文學是什麼?   / 鍾肇政


 
 這是自從我開始把生命之航駛向文學創作以來,一直在腦際縈迴不去的一個疑問--說是一個命 題,或許來得更為恰當。倘使在上頭再加台灣兩字,這個命題似乎變得更複雜,也更顯得有意義 了。是的,台灣客家文學是什麼呢?這樣的疑問,當然正是在我腦子裏憑空產生出來的。

 當我立意要成為一個寫作者,或者應該說,想成為一個文學創作者的時候,我那麼自然地面臨了 一個問題:日本統治下,我們都被迫學習講日本話、讀日本書,然後日本戰敗,改由國民政府來 台接收、統治我們,這時我們便又得從頭學習「北京話」,用來交談、讀書、寫作。

 日本人用日語,英美人用英語,法國、德國乃至俄國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國家,她們的人民豈不都 是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嗎?為什麼我們沒有自己的語言,供我們寫讀,而必需用外來的?肅殺的戒 嚴年代,這樣的疑問只能偷偷地藏在內心,更何況我們都在白色恐怖當中。於是我不動聲色地做了一些嚐試,就是在文章裏大量地採入所謂的「方言」的方式。

 另外,我在自己一手辦起來的小小刊物《文友通訊》裏,一開始我提出了一個命題「方言文學之 我見」,讓當時好不容易才冒出頭來的「戰後第一代台灣作家」各各發抒意見。此舉並未能得出一個圓滿的結果,甚至有好些老友對所謂「方言文學」的建立,還抱持悲觀的看法。似乎大勢所趨,也只能如此,不過可得而言者,我一直抱著一種信心,認為文學創作,貴在一個真實與誠字,就此而言,「方言文學」的建立是必需的,雖然明知路途遙遠,而且前面橫亙著無數險阻。

 回首前塵,誠然令人感慨係之,我心中的這項理想,要在三十幾年星霜之後,方始隨著戒嚴令的解除,而漸漸地露出曙光。君不見近幾年來,要求母語復榷的呼聲響徹雲霄,各族群的母語研究應運而起,且呈燎原之勢。追求從各母語的文字化,繼而精緻化,成了無可遏止之勢,運用母語從事文學創作,雖然仍不免尚在實驗階段,但已邁出了第一步,是則各母語的文學作品,當在可預見的時日裏大量出現,為我們的台灣文學增添無數光彩。

 自然,我們在做此期待之際,總會想到現實的問題。台灣有福佬話、客語、北京語等「強勢」語言,還另外必需加上原住民各族語言,如果都各各用自己的母語來創作,結果會如何呢?顯而易見,純粹運用客語來創作「客家文學」,以自然狀況言,恐怕是極不容易的事,其他各族的情形 亦莫不如此。故此,若客家文學必需是運用純粹客語來創作,以當前情形尚屬陳義過高之論,有待未來語言學者與作家詩人共同的努力,庶幾可望有成功之日。

 客語成立的客家文學,目前還只能說是「胎動」期間,零零星星的個別努力,尚未能匯合而形成
 客家文學的洪流。走筆至此,忽然憶起,這一兩年間,譬如在《客家雜誌》上,偶見涉及客語寫 作的論著發表出來,而筆者個人平時見聞所及,極力主張運用客語寫作(包括寫信等)的亦頗不乏其人。其中似乎也有人語含責備,說我在這方面未能帶頭示範。每次看到這樣的文字,便難禁慚汗直下,無能自已。筆者正式發表的文章,確實迄未有過純粹用客家思維、行文的文字,只有二三詩歌類是勉強用客語寫成的。另者,筆者亦曾嚐試用客語與若干朋友通信,確實覺得困難重重,難以得心應手,試過一段時間也就停了。

 這方面,筆者確實自承缺乏毅力、失職,然而近五十年來的筆耕,使筆者思維方式與為文習慣, 早已定型,一時難以適應不同的書寫方式,說來慚愧之至!也因此,筆者只能寄望於年輕一代的 作家詩人,至盼大家能共同努力,破除諸多困難,建立我們的客家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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