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門----都市之死
都市之死
都市你造起來的
快要高過上帝的天國了
一
建築物的層次 托住人們的仰視
食物店的陳列 紋刻人們的胃璧
櫥窗閃著季節伶俐的眼色
人們用紙幣選購歲月的容貌
在這裡 腳步是不載運靈魂的
在這裡 神父以聖經遮目睡去
凡是禁地都成為市集
凡是眼睛都成為藍空裡的鷹目
如行車抓住馬路急馳
人們抓住自己的影子急行
在來不及看的變動裡看
在來不及想的迴旋裡想
在不及死的時刻裡死
速度控制著線路 神抓不到話筒
這是忙季 在按鈕與開關之間
都市 你織的網密得使呼吸停止
在車站招喊著旅途的焦急裡
在車胎孕滿道路的疲憊裡
一切不帶阻力地滑下斜坡 衝向末站
誰也不知道太陽在那一天會死去
人們伏在重疊的底片上 再也叫不出自己
看不見眼睛
沒有事物不回到風裡去
如酒宴亡命於一條抹布
假期死在靜止的輪下
二
禮拜日 人們經過六天逃亡回來
心靈之屋 經牧師打掃過後
次日 又去聞女人肌膚上的玫瑰香
去看銀行窗口蹲著七個太陽
坐著 站著 走著
都似浪在風裡
煙草撐住日子 酒液浮起歲月
伊甸園是從不設門的
在尼龍墊上 榻榻米上 文明是那條脫下的花腰帶
美麗的獸 便野成裸開的荒野
到了明天 再回到衣服裡去
回到修飾的毛髮與嘴臉裡去
而腰下世界 總是自靜夜升起的一輪月
一光潔的象牙櫃臺
唯有幻滅能兌換希望
都市 掛在你頸項間終日喧叫的十字街
那神是不信神的 那神較海還不安
教堂的尖頂 吸進滿天寧靜的藍
卻注射不入你玫瑰色的血管
十字架便只好用來閃爍那半露的胸脯
那半露的胸脯 裸如月光散步的方場
聳立著埃爾佛的鐵塔
守著巴黎的夜色 守著霧 守著用腰祈禱的天國
三
在攪亂的水池邊注視
搖晃的影子是抓不住天空的雲
急著將鏡擊碎 也取不出對象
都市 在你左右不定的擺動裡
所有的拉環都是斷的
所有的手都垂成風中的斷枝
有一種聲音總是在破玻璃的裂縫裡逃亡
人們慌忙用影子播種 在天花板上收回自己
去追春天 花季已過
去觀潮水 風浪俱息
生命是去年的雪 婦人鏡盒裡的落英
死亡站在老太陽的座車上
向響或不響的 默呼
向醒或不醒的 低喊
時鐘與輪齒啃著路旁的風景
碎絮便鋪軟了死神的走道
時針是仁慈且敏捷的絞架
刑期比打鼾的睡眠還寬容
張目的死等於是罩在玻璃裡的屍體
人們藏住自己 如藏住口袋裡的票根
再也長不出昨日的枝葉 響不起逝去的風聲
一棵樹便只好飄落到土地之外去
四
都市 白晝纏在你頭上 黑夜披在你肩上
你是不生容貌的粗陋的腸胃
一頭吞食生命不露傷口的無面獸
啃著神的筋骨
你光耀的冠冕 總是自繽紛的夜色中昇起
而跌碎在清道夫的黎明
射擊日 你是一頭掛在假日裡的死鳥
在死裡被射死再被射死
來自荒野的餓鷹 有著慌急的行色
笑聲自入口飛起 從出口跌下
風起風落 潮來浪去
誰能在來回的踐踏中救出那條路
誰能在那種隱痛中走出自己撕裂的傷口
誰能在那急躁的河聲中不捲入那渦流
沉船日 只有床與餐具是唯一的浮木
掙扎的手臂是一串呼叫的鑰匙
喊著門 喊著打不開的死鎖
五
都市 在終站的鐘鳴之前
你所有急轉的輪軸折斷 脫出車軌
死亡也不會發出驚呼 出示燈號
你是等於死的張目的死
死在酒瓶裡 死在菸灰缸裡
死在床上 死在埃爾佛的鐵塔下
死在文明過量的興奮劑中
當肺葉不再將聲息傳入聽診器
當所有的血管成了斷電的線路
天堂便暗成一個投影
神在仰視中垮下來
都市 在復活節一切死得更快
而你卻是剛從花轎裡步出的新娘
是掛燈籠的初夜 果露釀造的蜜月
一隻裸獸 在最空無的原始
一扇屏風 遮住墳的陰影
一具彫花的棺 裝滿了走動的死亡
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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