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有多重或者貓有多輕？

● 貓有多重或者貓有多輕？  / 陳寧貴
  ---莫渝精彩的貓咪衍繹

凌晨兩點，我已靈魂出竅，正漫步在莫渝新詩集《陽光與暗影》的迷離光影交錯中。才一翻閱到給貓咪的十二行詩之際，突然巷口傳來陣陣貓咪的嗚叫聲，夾著入冬的寒意破空而至。心頭一慄，但闻貓咪的嗚叫如嬰兒夜半驚醒哭'泣声，聲聲斷腸，又仿如失意的流浪漢放聲悲嗚控訴，聲聲淒厲，似乎要以絕情刷痛人的耳膜。去去去！終於有人難忍貓咪嗚叫聲的施暴，出面对牠邪惡的表演發生嘘聲；並且迅速展開報復，去去去！接著聽見木棍重擊地面的恫嚇聲。貓嗚立即被切断，並傳出牠的竄逃聲，牠急忙搖身一變成為黑夜，誰也休想再追擊牠。這時人和貓同時發出冷笑，自以為獲得勝利。其實牠轉移了陣地继续發出嗚叫聲，並且趁人不注意時，潛入人的夢境中，衍繹乍寒還暖的人生，若牠會說話，會說詩人可以衍繹貓，貓也可以衍繹人啊。此刻，突然詩集裡的黑貓一躍而出，蹲踞在書桌上，用著詭譎炯炯目光與我对視著------我耳邊彷彿傳來莫渝如是說：《深夜，貓的情慾筆記》深夜，仍有斷續吵雜的都會巷弄/貓未眠，耐不住體內的焚燙/還想披星戴月//披星戴月，清冷的夜涼/最適宜無設防的談心/卸下白日的粧//卸下粧/面對空曠，嗚鳴數聲/貓覓得裸睡之席//裸睡的貓/夢見收割後廣大的番麥園/足以任意翻滾喊叫的席夢思。

莫渝《給貓咪的十二行詩》共十三首，2013年之力作，國內寫貓最完整之詩，曾在鹽分地帶文學49期一口氣刊出十首，內容驚悚歧義、神秘暗喻，兼而有之，詭異幅射出瑰麗詩想，引起各方注目動容。

莫渝從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黑貓（The Black Cat）起始衍繹，愛倫坡是個傑出詩人兼驚悚推裡小說大師，《黑貓》是一部由愛倫坡於1843年所著的短篇小說，敘述--「主角自小溫良，喜愛小動物，成年後成家立室與太太共同飼養了一批小動物，尢其寵愛一隻名為布魯圖的黑貓。不過後來主角經常酗酒，變得脾氣暴燥，多次傷害布魯圖，最後更弔死布魯圖。有一次主角良心發現，在酒館又收留了一隻黑貓，不過主角很快就故態復萌，再次傷害黑貓。一日，主角與妻子爭執，在地窖中殺死了妻子，並用磗牆埋了妻子的屍體。其他警察到來調查，在牆中聽到貓叫聲，最終揭發命案。」莫渝如此精采衍繹----「不論把我怎麼處理/或寵或棄 甚至無情毒手/我的魂魄都要跟著你/跟著，講明一點就是糾纏/就是愛  黑，是我的本質/女巫賜予的/同時逼你現身/擔綱這齣戀情劇的要角/扮演好人兼職殺手的故事/  愛我，請一刀斃命/好讓靈魂宅急便地提早黏住你」--問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糾糾纏纏的魂魄，從前世生糾纏到今生，從今生糾纏到來世，輪迴著痴愚驚悚的宿命。

接著莫渝精彩的衍繹波特萊爾（1821－1867）的《貓》，波特萊爾是著名的國際文壇怪傑，被譽為法國偉大詩人，象徵派詩歌之先驅，現代派之奠基者，散文詩的鼻祖。代表作包括詩集《惡之花》（Les fleurs du mal）及散文詩集《巴黎的憂鬱》（Le Spleen de Paris）。他在《赤裸的心》一文中，就寫道--我從童年時起，就已經有孤獨的感情。不論在家庭裡，或者身處友伴之間，我深深覺得永遠孤獨，乃是我的命運。有人形容他的作品，充滿了憂鬱症似的喃喃自語，厭倦、失意、憂慮，是一種「纏住浪漫派詩人的妖怪」。讀波特萊爾的〈貓〉之後，再讀莫渝的《貓》，莫渝是依循波特萊爾的〈貓〉的情境再衍繹一遍，波特萊爾一開頭寫道：「到我熱戀的心上來吧，我美麗的貓;，收起妳的利爪，讓我深深潛入妳那，金銀、瑪瑙揉合而成的美麗眼睛。」莫渝則如此寫道：「跳上來，心愛的貓咪/停在我疼惜的左臂彎，牢牢捧住/讓我用右手輕撫你安靜的頭，以及/有灰白雜黑絨毛的滑順弓曲背部」。最後波特萊爾筆力一收：「從頭到腳，一種危險的芬芳，一種沁人心脾的微妙幽香，在她深褐色的迷人身軀周圍蕩漾。」莫渝則是：「從頭到腳，一種危險的芬芳，一種沁人心脾的微妙幽香，在她深褐色的迷人身軀周圍蕩漾。」兩位傑出詩人，在異樣的時空中交會，為貓譜出千姿百態，令人嘆為觀止。波特萊爾書寫的獨特性，源於自述：「我將獨自把奇異的劍術鍛鍊，四處尋覓聲韻之偶然；仿若行走於石子路上，在字裡行間踉踉蹌蹌，有時，迎面撞上長久渴望之詩句。」莫渝對國內詩人卻有如此的提醒：「詩人磨劍，越磨劍越薄，是透明單光紙糊成的紙刀；詩人揮劍，瞄不準對方，卻刻意劃傷自己，凌空的氣勢伸向虛無。」

緊接著莫渝精彩的衍繹埃梅 (Marcel Aymé,1902 ~ 1967) 的〈貓爪〉，埃梅是法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兒童文學作家。他的小說〈穿牆人〉曾被拍成電影，因此為大眾熟知。他也被被譽為繼莫泊桑之後的「短篇小說之王」。由於埃梅書寫手法虛實相生，在1970、80年代，拉丁美洲幾位文學大師紛紛受到全球注目，魔幻寫實主義的技法甚囂塵上，一時蔚為奇觀。如果閱讀埃梅的文學，也能找到相似的血緣。〈貓爪〉（La patte du chat）為埃梅著作《貓咪故事集》17篇裡首篇，是最受歡迎的童話生活故事，取材「貓爪過耳，天要下雨」﹝Le chat qui passr sa patte par-dessus son）的民俗傳說。埃梅〈貓爪〉故事大意是：「貓，坐在庭院中的椅凳上，神態嚴肅卻自若，大夥圍成圓圈，眼神專注，毫無聲響。受寵般的祭師，緩緩將利爪伸往耳後，隨即連續快速五十餘回。翌日早晨，下了一場大雨，解決二十五天來的乾旱。人畜清爽無比，花園裡田園中草地上，萬物欣欣向榮。」莫渝將埃梅的小說，以詩的形式再度創作。--五爪之銳  銳不可當/招風  風來/喚雨  雨來//爪  延伸通向五湖/汲納復施放/為大地舒解長期的乾旱。---衍繹出深沉意涵。

莫渝的貓，虛實相生，如環之無端，變化無窮，忽隱忽現間，--明明蹲踞身旁
一晃眼，無影無蹤遁走了？原來牠，自在又自如，無拘無束---然而忽隱忽現的貓，

竟然是肩負死間的革命份子，令人心頭一慄。為何淪為無恆產無私有物的街頭流浪漢，要尋回他的貓，原來是：「理論上，我豢養了一隻貓，貓的主人，是我，實際上，只在牠出現身邊，我，才有主人的光彩。」這是多麼詭異的一隻貓，貓不是你，你就是貓：「可以挾提，是腋下的名媛軟皮包，可以攬抱胸前，最最貼心的寵物，貓的重量不在數字，由主人疼愛的天平宣示。」貓可以給你主人的身份，也可以奪走你主人的身份，莫渝衍繹貓咪至此，是否有令人徒呼負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