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月 13, 2017

紀念羅門

紀念羅門
     ──他踢出的球,成為宇宙的一根弦

(作者)徐望雲


前輩詩人羅門以剛剛過了「米壽」(88歲)高齡辭世,台灣詩壇各界,甚至其在海南島的故鄉都為他辦了紀念活動,很多前輩說了很多話,輪不到我這後輩絮叨。

不過,遠遊回來,忍不住還是會翻出書架上他簽送的相關評論集《門羅天下》和評介他與蓉子夫婦兩人創作世界的《日月的雙軌》端詳個數遍。

我好像不曾在個人的詩評和詩論中舉過羅門的詩作,但曾在一篇題為〈帶詩去球場〉(199562日聯副)的文字中,拿他的詩與NBA「天鉤」賈霸(Kareem Abdul-Jabbar)類比:

「羅門的詩,可比『天鉤』賈霸,在NBA二十多年,打到四十二歲才光榮退休,他那獨一無二的鉤射,命中率幾近百分之百,卻依然無人能擋。自始至終,他就這絕活,即使他一拿球,對手也知道他下一招必定是『天鉤』,但,so what,你還是擋不住他的得分,正如羅門對動詞的運用,一直無人能出其右,而且,想學也學不來。」

我對羅門的記憶,其實,主要還是與他的「互動」。

大二那年暑假,我在台中的中廣台灣台製作「望雲小集」的現代詩介紹和朗誦節目,曾北上約他、張默、羊令野(1994過世,迄今差不多也有23個年頭了)和張堃採訪並朗誦,之後還到他位於泰順街的「燈屋」,留下一幀年輕的我和並不算老的他的合影。

1991年吧,我在海風出版社任職時,與廣西教育出版社合作了一系列「中國新文學大師名作賞析」(廣西那邊稱為『中國現代作家作品欣賞叢書』)的套書,我和詩人白靈負責這系列的最後一本《瘂弦、鄭愁予》的撰評(也是這一系列唯一一本由台灣作者負責撰評者,壓力不可謂不大,此是後話)。

但,沒想到,「大師」兩字可把當時負責這套書編務的我「害」慘了,因為我被羅門給「盯」上。

了解羅門個性的詩友,當知道原因,不再贅述了,恕我無罪吧!在瘂弦和鄭愁予確定列入這一系列的壓軸作的新聞刊出後,羅門三天兩頭打電話來「訓」我一頓,弄得我不忍心掛電話(那算是對長輩的不敬),卻又不勝其擾,每次只能尷尬地在電話中「聽訓」,短則半小時,長甚至長到兩三個小時,由於出版社離他家不遠,有一次他甚至還要直接「登門拜訪」,我嚇得推說有事要外出洽談,改日再敘云云。

但回到詩來,「中國新文學大師名作賞析」的台灣詩人部分主要由廣西那邊遴選,僅選入了余光中、洛夫、瘂弦和鄭愁予四人,如果再多選兩人,個人相信,那必是羅門和楊牧,但廣西那邊畢竟只選了四人,不是六人。

不過,談到羅門的詩,大家耳熟能詳的大概就是〈麥堅利堡〉了,唯詩太長,不便引錄;我個人還喜歡他的〈流浪人〉,最能見出他運用「動詞」的功力:

  被海的遼闊整得好累的一條船在港裡
  他用燈拴自己的影子在咖啡桌的旁邊
  那是他隨身帶的一條動物
  除了它,安娜近得比什麼都遠

  椅子與他坐成它與椅子
  坐到長短針指出酒是一種路
  空酒瓶是一座荒島
  他向樓梯取回鞋聲

  帶着隨身帶的那條動物
  讓整條街只在他的腳下走着
  一顆星也在很遠很遠
  帶着天空在走

  明天當第一扇百葉窗
  將太陽拉成一把梯子
  他不知往上走還是往下走

到了1997年前後吧,我戮力推動「運動文學」,並在詩人陳義芝的支持下,在其任職的聯合報副刊大塊大塊地製作相關題目,我知道羅門年輕時曾是足球員,故專程前往「燈屋」向其邀稿,我刻意避開詩,原本構想是先陪他回到當年踢足球的記憶片段,在他談出興趣來之後,再打鐵趁熱,切入主題,請他寫寫有關足球的文字……

他一開頭行禮如儀般聊了一下當年為什麼熱愛足球……奈何啊……人算不如天算,當他說到「我喜歡將球遠遠射向球門,看著球以優雅的姿勢掠過對手球員的頭頂,直接向守門員撲過去……」,到這裡都沒有問題,全部都是足球……是吧!

哪知道下一句他卻將了我一軍:「就像我的詩,那球飛著,如同天地線,成為宇宙最後的一根弦……

我差點沒暈過去──又回到了詩,然後他就來個髮夾彎,開始侃侃談他的「第三自然」……完了完了,我終於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功虧一簣了!臨走前,我還是弱弱的問了句,能不能寫足球與詩什麼的,他委婉拒絕了:「詩要最純才珍貴,其他周邊的東西都不純。」(大意,原話已記不清楚了。)

我算是碰了一鼻子灰。

雖然那次的感覺不是很好(畢竟被拒絕了),但坦白說,今天的詩壇除了羅門,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像他那麼真誠對待詩的,真正的詩人了。

離開台灣後,有關羅門的消息多是從網路和社交媒體上得來,上次看到朋友貼出他和蓉子在安老院的生活照,相當驚訝,佝僂著背的羅門,不是我記憶中那一談起詩,往往收不住話題的,曾經的運動健將及真正的詩人。

他的離去,伴隨著與他不多的「互動」記憶,隔著一座大洋的距離,還是難免感傷。

謹以此小文,向他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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