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連〈詩的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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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錦連與張德本對談）

張德本：

我想舉錦連〈詩的隨想〉這首詩，請教他對詩的看法。---
「什麼題材的詩/什麼內容的詩/什麼形式的詩/不是都能夠容忍的嗎？/讓人們良心感到不安的詩/自衛性自我陶醉的詩/要在水墨山水畫裡當神仙的詩/在生活中猛鬥惡纏的詩/因愛情至上血液逆流而發昏的詩/無產階級的普羅列塔利亞詩/連自己的存在也想要予以否定的虛無主義的詩/像刮鬍刀片那麼銳利無比的詩/說是沒有韻律就會導致窒息的詩/揮舞諷刺白刃不沾血便無法回鞘的詩/以獎金為目的一味迎合權勢的詩/從頭到尾盡是惡語咒罵感染熱病抓狂的詩/自嘲自虐尖酸刻薄的詩/保持柔軟身段阿附權貴的詩/達觀人生認為不必要的都是有害的詩/揉和文字和麵粉做成拉麵般的詩/排列成蚯蚓般軟癱癱形狀的詩/到底在打盹或冥想中進入禪境都無法區別的詩…」

錦連：

〈時間與河流〉，是我感動孔子這位有詩意的思想家，說過「逝者如是乎，不捨晝夜」，而寫下的。詩最重要的是美感、意境，我不排斥任何人的作品，絕不贊成干涉別人想法、寫作是個人自由，不應該有規則，只要不影響生活那都是可接受的範圍。語言相當奧秘，每個人有各自的呈現方式，一定要尊重任何想法、呈現方式，去傳達感情，那就是我對詩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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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連詩三首
譯◎林水福

孤獨

「旅途病倒夢魂猶馳騁荒野」，松尾芭蕉


孤獨 孤獨是什麼


孤獨是獨自聳立於海角

白天默默地思索著什麼

夜晚不停地緩緩旋轉

向微暗的天空與黝黑的大海投射青白交替

的光芒

一再撫慰這寂靜的小鎮卻謙卑地暗示它的

存在

從那病房可以遠遠看到的白色燈台


孤獨 孤獨是什麼


孤獨是在晨曦微現的冷冷空中

留下似有深意的飛行軌跡

以對俗也毫不在意的表情歇腳於屋頂或電線上

隨意改變視線或方向聒聒啼叫的曉鴉

咀嚼著與穿過我內心的空洞相似的寂寞心思

互相傾訴愛與哀愁的那種無奈的身影


後記：於北海道千歲市立醫院病房



僵硬

被抬上手術台的肉體

浮現歲月的皺紋

與精神的衰弱相稱

無情地乾癟


畫下第一道手術刀

鮮血無力地在地平線上畫出一條紅線

我抗拒昏睡

不可思議的歡喜一瞬間流竄全身


我徘徊在意識與無意識之間

沐浴著 生與死 愉悅與悲傷

相互交錯的光芒

以莊嚴的姿態 僵硬



遺產

樹葉嘩然飄落的聲音

謙卑

優雅

又寂寞地打動人心


打掃落葉的人

撿拾落葉的人

焚燒落葉的人


他的姿態看來多麼

謙卑

優雅

又寂寞的樣子


在動亂的時代被磨損的我的青春

我常在落葉的路上散步

撿拾落葉

把落葉放在手掌上聞一聞它的味道


我想再一次為撿拾落葉走在月影的小徑

聞一聞它的味道與逝去的日子

再會還有緬懷離去的人們


在迤邐林中連接到山丘邊的山路上踩著落葉

在朝露的庭院撿拾落葉


從夾在美麗詩集變黃而乾燥的落葉咀嚼我

的人生

從燦爛陽光中透過落葉讀取我的未來


落葉

嘩然飄落桌上的這一片落葉

這正是我無可取代的唯一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