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4月 04, 2008

神祖與土地的頌歌

●曾貴海:

我做綠色運動開始才接觸到原住民,之前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小時候,我的平埔族阿嬷常常牽著我的手,去替人家求神問卦。我曾寫下這一段話:「帶我去替人求神問卦的平埔祖母,她那雙清癯雙眼皮下的憂傷眼神,一直是我懷念祖母時的心靈通路。這條通路,也曾指引我寫下〈向平埔祖先道歉〉這首詩,雖然這首詩是在1998年完成。」

大約二十幾年前,有一次我去南投的原住民文化園區看原住民跳舞唱歌,那一次的印象,就像我小時候第一次看到海一樣,我覺得他們的歌,好像鼓一樣不斷地擂動我的心,那些原住民男女都很美,好像大自然的兒女那麼自然,那純潔快樂的笑容,眼睛閃爍的光,讓我覺得台灣原住民是一種靈魂。從南投回來之後,那樣的印象時時在我心頭湧動。

我開始做運動之後,接觸到一些原住民知青,討論了一些事情。原住民自治,在日本統治時代就有人講了,但是在90年代的運動,我可能是第一個講的。原住民自治並不是不可能,蘭嶼的達悟一定可以,把核廢料遷走,讓它變成一個國家,他們有自己的社會、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價值觀,漢人何必去吵他們?從那時候起我就開始關心原住民,這幾年比較有時間看書,我一直在讀原住民的神話,他們的神話很迷人,一讀下去就不想離開。我覺得原住民的命運實在很悲哀,讓漢人欺負了好幾百年,現在他們的語言和文化逐漸消失,原住民的知青已經沒辦法用母語和他們的長老做比較完整的溝通了。

對原住民來說,祭典是很重要的儀式,透過原住民祭典,可以看出他們的信仰、社會結構、風俗、階級、愛情觀、人和人的關係、以及社會團結的力量在哪裡。這些都是很有趣的,我相信漢人沒有這麼好的神話,對土地也沒有像小米祭那麼虔誠,五年祭不只浪漫,還有很多智慧。現在五年祭時,旁邊擺上卡拉 OK ,唱流行歌、台語歌、rock and roll,漢人把他們當作沒有關起來的動物園觀光,我沒辦法接受這樣的歷史發展,特別是原住民命運的發展。於是,就想到用原住民祭典為主題,寫出原住民最重要的主體,雖然沒辦法全部表現,但是祭典是最好的表現,因為在祭典中,大家都必須洗乾淨身體,心裡很乾淨,族人都要回來,大家都必須很虔誠,不能做壞事,唱歌跳舞,把心完全交給神,交給土地和山。我認為這樣的東西必須留下來,我買了大約一百本原住民的書籍,其中也有日文書,特別請人家翻譯,裡面寫到漢人還沒來以前,原住民是怎樣跳舞。但是,我寫的還不夠深入,他們的藝術和思想,以後有機會再寫。

我有個想法:我要將原住民最寶貴的、台灣人應該去欣賞的、屬於台灣的最原始的文化,寫下來。也讓原住民認知到自己的文化是很寶貴的,不能讓它失去。問題是,我有資格寫嗎?我用什麼身份寫?但是,後來我不計較這個問題,我覺得我應該寫,如果我寫得不好,希望他們來寫,寫出比我好,比我完整、更感動人的文學作品。這是我寫原住民長詩的動機。排灣族的祭典,日本人認為是全世界十大祭典之一,故事很豐富,所以我的詩寫那麼長,不是我故意要寫長詩,而是它的文化就是那麼豐富。我寫的時候,沒有特別追求文字的美,主要是忠實,當然文字本身也有美感,但是交代事實的部分,就不必特意用很美的字來表現。

鄒族的戰祭是台灣人的戰鬥靈魂,戰魂是保護族人和土地的靈魂。布農是很有哲學感的民族,也是很好的戰士,是很幽微,很謙卑的民族,他們唱的歌就是大自然的歌聲,代表細膩幽雅。排灣族則代表藝術、浪漫。這些大概包含了,台灣原住民的三個屬性,就從這三個祭典表現出來,我寫的這些就差不多了,可以做階段性的結束。本來要寫達悟族,因為夏曼.藍波安寫了,我就不再寫了。我是客家人,跳過族群的界線去寫原住民,我相信台灣的詩人沒有人寫這些,喬林、陳黎、楊牧他們是寫了一些,不過他們的寫法和我不一樣。

我寫這些應該感謝原住民,我希望他們的作家會寫得比我好,希望他們來解釋他們自己的事情,可以更深入,更感動人。

0 Comments:

張貼留言

<< Ho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