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7月 11, 2011

孿生語言的苦悶吶喊

文章標題孿生語言的苦悶吶喊
文章摘要:
──《孿生小丑的吶喊》詩集後記
(完整內容)


孿生語言的苦悶吶喊

孿生語言的苦悶吶喊
◎蘇紹連

1 語言空間

愛因斯坦曾經說過,是我們使用的語言,在決定我們能看見的空間是哪一種。

父母親傳給我們的語言,成為驗證我們血緣族群的DNA;社會人際交往的語言,成為我們身分證明及隨時遞出的名片;閱讀知識的語言,有如不斷獲取的學歷證明;而通行全球的網路語言,則是打開另一扇美麗空間大門的鑰匙。

詩人向來是語言的玩家,對時事不滿時,其語言也許是刀光劍影;示愛用情時,其語言句句風花雪月起來;想像的翅膀張起時,其語言彷彿騰雲駕霧;激情過後,即物養性,其語言可會有風生水起的作用。我們看見的這些變化,都是詩人用詩的語言創造的空間。

多種語言的交織揉合或對立撞擊,那又是怎樣的空間?那是一種隨時要變身換腦、以及隱藏自我的空間。做為一個詩人得面臨到這樣的挑戰,穿梭在不同語言的空間,而發現許多被釋放或被塑造出來的意義將我們包圍和餵養。

我的語言是「華語」和「台語」,雙聲帶交替使用,相信很多居住在台灣的人們跟我一樣,且是習以為常,不過,我卻感受到這兩個語言的空間交互移位和重疊,有著很奧祕的、不可思議的現象。設若有一天,說「華語」的我必須由一個隱密的靈魂救贖時,忽然發現說「台語」的我在「華語」的空間裡現身,扮演那個隱密的靈魂,兩相對話,這時候,說「台語」的我是虛像,卻真實得那麼令說「華語」的我顫慄不已。

兩個不同語言的發聲,可以代表兩個相異的背景和思維模式,以及其語言呈現的想像空間和意義空間。我的詩大多數是由我隱密的靈魂在操控,而隱密的靈魂是說「台語」的,只不過現實中我的書寫大多是用「華語」,這樣,我到底是擁有兩個語言的同一位發聲者,還是各自分別為兩位不同的發聲者?

我把這種困擾,歸因為「孿生語言」的宿命。

2 孿生語言

孿生,都出自於同一個母體;我嘴巴說出不同的語言,也都出自於我同一個身體,故而雖是不同的語言,但其底層必然是相同的思想源泉和感情沃土。在其可以看見的上層,仍然會有分歧變異的,例如源泉的流向、水勢及經過的地勢,或是沃土上的植栽、建築及形成的風景,這些,才是詩作所要呈現的面貌。

多少年來,我在詩的創作上一直隱藏著其中一個孿生語言,或許有時會讓他不經意地露出來,卻往往是在感受卑微、無助、傷痛的時候,他就悽厲地發聲。他這樣激情似的語言,適不適合轉化為詩的文字,已不重要,我只是需要他的語言救贖了我另一個孿生語言。

我慢慢地體會到被隱匿的語言,其力量更為巨大,像地心裡的熔岩,其沉悶地釋放著震波,令人難以安心預測何時崩塌整個地球板塊。當人們聽見這樣的語言時,或是用這樣的語言寫詩時,已有可能是面臨生命最後掙扎的時刻。

我必須加緊孿生語言的結合,而非像過去一樣的戒嚴式的壓抑和分離。沒有什麼叫做單一而純正的語言,尤其在詩的創作上,語言永遠是要呈現開放的狀態。我的孿生語言將合力拉開門閂,像兩隻翅膀一起平衡地飛出去。

3 孿生身分

從小,我就好奇於舞台上那些貌似神模鬼樣的小丑演員,他們臉上塗抹濃郁的粉墨,身著鮮豔的衣裳,然後以詭異的表情傳達著喜怒哀樂,或是默然無語僅有動作手勢,或是滔滔不絕變換高低音調,逗人笑也誘人哭。

可是在現實人間裡,被視為小丑者,往往是被鄙夷被醜化被玩弄的小人物,他們幾乎沒有自我的權利,或是沒有被認同的空間,因而成為弱勢的、邊緣的族群。但似乎又不是如此,被視為小丑者,不也有一些權貴嗎?其行徑醜惡至極,遭正義人士唾罵為「小丑」。我絕沒想到,也很訝異我竟會把自己投射成一個小丑,是否在現實的人生中,我意識到自己也有可能是小丑一族,乃嘗試為其吶喊,寫其心聲?

為此,我一方面把一個虛擬的小丑當做說話對象,用嚴厲的話語苛責他、揶揄他、勸諫他、讚頌他,一方面把自己當成小丑本身,無所不用其極地自我調侃,消遣自己、作賤自己、怨懟自己、詛咒自己,任何惡毒的話語都不忌諱。就這樣的,把這些直通通的話語寫進詩裡。

我寫作的當下,因為前後運用孿生的兩種話語由「真實的我」與「虛擬的小丑」擔綱發聲,我卻不斷地恍神,看不清誰是誰的鏡子,誰在凌遲誰,誰在救贖誰,後來,等到再設定為「小丑哥哥」與「小丑弟弟」的孿生身分,不管他倆誰是真實誰是虛擬,都可肯定是由我一人扮演,陷在苦悶的吶喊情境裡,無法抽身逃脫。

小丑是誰?是我,用著孿生的語言吶喊自己,愛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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