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0月 30, 2020

▼悠然

 ▼悠然

你的詩,彷彿

夜晚深林裡

灑落的清涼月光

又如曠野緩緩升起的

萬籟,悠然寧靜的敘述

陪伴我走向失蹤

▼歸去

Come back home

我如微風徐步穿越

禪寂的竹林小徑歸去

紅塵萬片竹葉已不沾身

雖途中突然邂逅細雨

亦毋須駐足撐傘

心情仍然放晴

星期四, 10月 29, 2020

▼歸去\陳寧貴

 

紅袖添香,多麼雅美的意象。夜晚有個紅顏知己相伴,她不時檢查香爐的溫度,隨時添加香丸,維持著室內馨香。想起《西廂記》,張生與崔鶯鶯一見鍾情,崔鶯鶯待月西廂,張生越牆赴約;張生夜讀,崔鶯鶯前來紅袖添香,這故事使古時許多讀書人為之沉醉。果然,書中自有顏如玉?即使如聊齋之幻亦可癡迷。

▼歸去

Come back home

我如微風徐步穿越

禪寂的竹林小徑歸去

紅塵萬片竹葉已不沾身

雖途中突然邂逅細雨

亦毋須駐足撐傘

心情仍然放晴

詩人黃徙新書發表會

 

〈俠義柔情劍>華文&客語現代詩劍手:陳寧貴的感情*詩想……分享:

詩人黃徙原來寫現代詩,近年來用台語寫詩,然本質上,創作思維仍是現代詩,只是用了台語文字,因此他的台語詩洋溢活潑現代感,有別於未曾冩過現代詩,而直接用母語書寫者。黄徙的台語詩,從母語話的表達,轉化成詩質濃厚的表現。

▼空曠

Beyond borders

以詩療癒的翼翅

飛越詩想鮮紅的空曠              10/29

剛收到台語詩人黃徙,他匠心獨運,以台灣原生植物隱喻,而書寫的精彩新著《迷魂芳》。黃徙是近年頗受注目,且受讀者喜愛的台語詩人。本書筆法熱情大膽,創意泉湧,讀者一讀上癮。讚!

10/31週六下午2:30~4:00

《迷魂芳》新書發表會

地點:三民書局復北店

星期三, 10月 28, 2020

詩人黃徙

 

詩人黃徙原來寫現代詩,近年來用台語寫詩,然本質上,創作思維仍是現代詩,只是用了台語文字,因此他的台語詩洋溢活潑現代感,有別於未曾冩過現代詩,而直接用母語書寫者。黄徙的台語詩,從母語話的表達,轉化成詩質濃厚的表現。

▼空曠

Beyond borders

以詩療癒的翼翅

飛越詩想鮮紅的空曠

黃徙《迷魂芳》

 剛收到台語詩人黃徙,他匠心獨運,以台灣原生植物隱喻,而書寫的精彩新著《迷魂芳》。黃徙是近年頗受注目,且受讀者喜愛的台語詩人。本書筆法熱情大膽,創意泉湧,一讀上癮。讚!

含羞草\黃徙

這種花草袂磕--

一摸著伊就見笑轉受氣

規身軀縮做一支一支刺

鑿入去

你愛恨的接縫

星期二, 10月 27, 2020

▼詩想起

 歌手蔡琴唱紅《讀你》這首歌。聽者都認為是首情歌。後來這首歌的歌詞作者梁弘志即將離世前,告訴了她《讀你》的真正含義。原來《讀你》讀的不是情人,而是《聖經》。因為只有讀《聖經》,才能「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讀上千遍也不會厭倦,這是人世間最美的愛情。文學尤其是詩,歧意繁多,不妨各自解讀,李商隱的詩題多無題,畢卡索也說他畫畫許多年後,才能畫出多歧意的好抽象畫。我也有一首情詩譜成曲後羅吉鎮演唱,也被教會裡唱,歌詞:我要在你内心裡定居,因為你的心最美最温柔。(其實小愛和大愛是相通的)

▼詩想起

Calling poem

詩,可能是你這輩子

讓你在愛恨情仇裡

游刃有餘的唯一,情人

星期一, 10月 26, 2020

陳寧貴\意識流

 

意識流

Stream of consciousness

追逐一隻不存在的白鹿

迷失在陌生虛幻的森林

夜色突然詭譎降臨

被一隻貓頭鷹嘲笑後

才恍然覺悟人生不過是

一場意識流


傾聽

listening

被笑容淹沒的聚會中

每個人都渴望,確認

自己今生扮演的角色

且仔細傾聽自己

曾經風生水起的聲音


好的晦澀詩走的是

越曖昧越悸動的套路

壞的晦澀詩

則失去這種特性

 

詩,可能是你這輩子

讓你在愛恨情仇裡

游刃有餘的唯一,情人

星期日, 10月 25, 2020

▼黃騰輝畫展

 ▼黃騰輝畫展

繽紛詩境

黃騰輝藝術創作的美學歷程

時間:10/25下午2:30開幕

地點:國父紀念館逸仙畫廊

畫家黃騰輝邀請12位詩人:鄭愁予、楊風、徐慶東、邱一帆、蘇紹連、吳 櫻、蔡家宇、陳寧貴、林盛彬、莫 渝、莫 芸、黃玉蘭,共同創作,一場以詩與畫探究藝術,自我,追愛、孤獨,尋夢的生命之旅!

●心中的河

彼岸無岸,強名曰岸

祇因有河流過。

左岸,才要天光

右岸,巳經輝煌。

左岸的人從夢中

醒來,湧入右岸

再把夢擦亮。

星期六, 10月 24, 2020

癮\陳寧貴

 

周朝後期的幾百年,王室喪失了權力,政府各部門的教授級官吏,也喪失了職位而流落各地。他們這時候就轉而以私人身份教授他們的專門知識。於是他們就不再是“官”,而是私學的“師”。(美學簡史)

有時感覺,寫詩如

一對相愛的刺蝟,隱隱

約約的刺痛,是一輩子

無法解脱的癮

星期五, 10月 23, 2020

療癒\陳寧貴

古傳煉丹,有外丹:煉藥與符咒。,效果不彰漸没落。因而走向内丹,以自身為鼎爐,元神為原料煉藥。體驗本身俱足,不假外求。

以詩療癒的翼翅

飛越詩想鮮紅的空曠


致青春的浪漫:

 

致青春的浪漫:

Romantic

孤燈前織圍巾

密密又蜜蜜

趕在冬天前

帶給我們一輩子

不畏寒的溫暖愛情

星期三, 10月 21, 2020

陳寧貴\塵蟎

 

讀許水富詩有感:

dust mite

孤獨早已陳舊

今天秋雨新霽,將佈

滿灰塵的孤獨輕輕

擦拭,避免塵蟎過多

星期二, 10月 20, 2020

劍客\陳寧貴

 劍客一直都在,不須苦苦追尋,禪詩云: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到如今更不疑。

在最深的深夜裡

關閉妄語的城門

關閉幻聽的城門

關閉邪見的城門

將愛恨情仇

存放渾然寂靜裡

而覺悟

蓉子問候\項美靜

 蓉子問候臺灣的各位好友!想你们!

因疫情及蓉子姐前段时间身体欠佳,常进出医院,徐州之行,一拖再拖。
2020.09.22总算完成了去彭城探望蓉子姐的心愿。
相见融洽,自然,甚欢。
蓉子姐听了我向明和赖益成的语音,极感动台湾友人对她的关心。
看到蓉子姐的侄子侄媳侄孙弟姐媳们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爱,原本有些担忧的心,一扫而净。极是欣慰。
在此,首先得感谢向明老爷子的敦促,还有封德屏姐和陈宁贵友提供的联系电话等。
顺代蓉子大姐向台湾的朋友们问好!谢谢大家的关心!
视屏是22号下午在徐州蓉子侄子家闲话家常时随便拍的。
在场的有蓉子和她侄子,侄媳,弟媳,还有24小时陪护蓉子的保姆。还有我。
这是最自然,日常不加修饰的场景和人物形象。视屏和照片是随行的上海诗友高兆喜用手机顺便拍的。技术不专业,没有画面感,包涵!

星期日, 10月 18, 2020

陳寧貴▼荒村

 

讀過顛覆歷史説法,說堯舜禹非襌讓而是奪權。人性與天下生物皆複製於宇宙的鬥爭基因,難怪霍金說,别惹外星人。

▼荒村

深山荒村,瀰漫

死亡寂靜。盤根

錯節的恐懼,隨

歲月的夜晚滲透

你的内心深處是否

也有一座荒村?

 

 

▼豪情

年老的胸懷牆面上

已掛不住名刀利劍

就掛上幾個有㸃

惴惴不安却又似乎仍帶著

怯怯豪情的咳嗽聲吧

 


令詩壇震動的女詩人余秀華,是個受教育不多的農婦,一出手就不凡,真是太神了,她這神技來自天賦,是學不來的。余秀華<一棵狗尾巴草>我有月光,我從來不明亮,我有桃花,我從來不打開,我有一輩子浩蕩的春風,卻讓它吹不到我。

▼散步

詩想與我相伴散步

進入漂泊的森林裡面

拾回深深的呼吸聲

 

 


追思诗人罗门 \ 黄克全

  飞扬跋扈为谁雄

一一追思诗人罗门 


黄克全  

几番在媒体读到文友提及罗门2016年受洗于唐崇荣牧师,一桩摆在自己心里的往事便如梗在喉,罗门老师大去多年,我心想现在说出,应也无妨。即在这2016年之前,罗门曾经告诉我,台湾大学对面怀恩堂的唐崇荣牧师讲道多棒、多了不起,要我一定要去听听。有个礼拜天,我和妻王学敏真的随罗门和蓉子两位老师前往。也许自己天生反骨,总之,我去了几次便决定打退堂鼓。后来,我总算明白罗门为什么欣赏唐崇荣牧师了。据说,唐牧师有一次布道,在讲坛上讲得兴起,突然跳下,来到钢琴前,“当当当当~”用力猛敲键盘,弹奏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而罗门最欣赏、常挂在嘴里的音乐家正是贝多芬,想是爱屋及乌,他那么推崇唐牧师也就可以理解了。


但他在这往后一阵子,都还没有受洗。根据蓉子老师几次告知,平日她在家里祷告,身旁的罗门意见还是很多的。依主里的话,这叫做“不顺服”,有时候则说是“人还没走到尽头”。听蓉子这样讲,一旁的我不禁哑然失笑了,这笑,也不尽然是取笑谁,不也含有自嘲意味?罗门和我,我俩在这一区块都是物以类聚的,不也都是那种“不顺服”和“还没走到尽头”的人?所以我多少能够体会罗门的思考趋向及心境。


每一位具哲学思考的作家诗人,其内在都有一个依据,不管这依据叫做“总体性”、叫做“理”、“气”,或叫做“绝对精神”、“第一因”,或竟是“上帝”……什么的。罗门诗国的理论基础及源头,涉及柏拉图的“理型”、笛卡儿的“二元唯心论”及“理性主义”、柏克莱的“主观唯心论”、康德的“超验观念论”、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绝对理念”、“客观唯心主义”。综合上述学知,我们大概可以说,世界的本原、现实的一切,无非是“唯心”精神的产物。罗门诗国的基本核心,不管是“第三自然螺旋型架构”,或者诗的文本结构所展示的形态:“同步向核心聚集与统一”和“同步向外扩张与展现”,最终都可归结到一个绝对的“心”。试举其代表作之一的〈窗〉为例:


     猛力一推 双手如流

    总是千山万水

      总是回不来的眼睛


      遥望里

      你被望成千翼之鸟

       弃天空而去 你已不在翅膀上

       聆听里

       你被听成千孔之笛

       音道深如望向往昔的凝目


        猛力一推 竟被反锁在走不出去

        的透明里


这一首诗内外结构都分三段,第一段是“起”,第二段是“承”,第三段是“转”。问题来了,这第三段的“转”,又回到第一段的“起”。“猛力一推 / 双手如流 / 总是千山万水 / 总是回不来的眼睛”,这仿如黑格尔的客观唯心论,外物收束到一个绝对精神,这绝对精神综合了心、物成一体。罗门经常拈出“自我”一词,“猛力一推 / 双手如流 / 总是千山万水”意思是心一发动,才有外物的存在(外物才现身)。而不管是“千翼之鸟”或“千孔之笛”,外物的形色,形色的外物,都只是“心”的发皇与显现。问题是,最后心却来到“猛力一推 / 竟被反锁在走不出  / 的透明里”,唯心论,不管是主观唯心或客观唯心,以唯心为最后依归,或竟是一片虚无的 ( “透明”或正隐喻“虚无” ) 。所以这首诗的起、承、转、合,“合”这个内在超越义理的阶段始终没达成。这也正是唯心论常被质疑的困窘。(当然,柏克莱的最高心灵是“上帝”,意即,外物即使没有人心却依然存在 ( 在这里,存在就是意义,那是因为还有一最高 的心灵、一双最高的上帝的眼睛在凝缔。他对外界质疑的回答约莫如此,但这是后话,此暂不论 )。


那年,在诗人许水富千金出阁婚礼上,我碰巧和罗门同桌。我把握机会问他 可有评家用佛教“唯识学”的视角来来论〈窗〉?罗门回答“没有”。我想起自己某年写过一篇专论罗门的〈谁是诗中疏凿手〉,采用的观点正是唯识学。当时,我认为“唯识学”极可能凸显罗门诗学理论的根本囿限,甚至可能足以拆解其诗学国度的架构。以上述这首〈窗〉为例,就可以见微知著。


先声明的是,这里“唯心”和“唯识”的差别,前者是以西方柏克莱或黑格尔的唯心论为例,而非以佛教的唯心。即使佛教范畴的唯心和唯识二者,都有着教派学理及历史的演进等等问题,说来极为复杂,非欠学的我所能置喙,篇幅所限,此亦无法深论。大体说来,佛教可分空宗 ( 性宗、般若 )、有宗 ( 相宗、唯识 ),强调性空的是空宗,强调缘起的是有宗。空宗暂且不讲,有宗的“唯识”,即“万法唯识”或“唯识无境”,意思即宇宙万有一切现实,都只是心识变现的假相。粗疏地分,空宗讲“三界唯心”,有宗讲“万法唯识”,佛教的“心”、“识”时而互融互通,( 即使心也可分真心、妄心;识也有净识、染识,此亦无法细究 ) 只能说佛教是以“缘起法”,或说“缘起性空”为共同的基本教理。


 “猛力一推 / 双手如流 / 总是千山万水 / 总是回不来的眼睛”,依唯识学观点,心识一发动,千山万水外界就此展现,“而遥望里 / 你被望成千翼之鸟 / 弃天空而去 / 你已不在翅膀上 / 聆听里 / 你被听成千孔之笛 / 音道深如望向往昔的凝目”这里意指转八识成四智,就是把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分别识、我见识、异熟识,转依为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和大圆镜智。前面这第二段六行,还只停留在前八识,所以说“猛力一推 / 竟被反锁在走不出去 / 的透明里”。必须一一转前八识,成为成所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最终达到大圆镜智。达到大圆镜智时,染识业已转依成智,就不再“被反锁在走不出去的透明里”这样,西方那套唯心论的困境或才能得到超越及开解。当然这是依佛教唯识学的教法。唯识的教育理论是最后落实到精神实践性的转依,通过改造主观世界,才能达到改善与客观世界的关系,争取自由的途径,而转识成智是其基本教法。当然,佛教基本上是一个精神性的宗教,上面所谓的“改善”,应是指“实践性的”,唯识学上的转依果真能有此功效吗?还也是一种偏于纯粹的精神的辨证法而已……?


归纳罗门在其多篇诗学理论理,的确识较为偏向西方唯心及现代派哲学观念的,但考诸其内容,或互有扞格,即如他偏于唯心,西方唯心多把第一因归向上帝,罗门也屡屡提到上帝,但他往往也提尼采,炮打柏拉图以降的西方传统形学的尼采,其尊奉的第一因可不是上帝,却是以游戏为本质及救赎的艺术,而尼采或正是西方反现代的后现代的开山鼻祖。


罗门的诗国理论架构或稍嫌不严谨,但他不得不守住唯心论——罗门的唯心较偏近于黑格尔的客观唯心论?还是柏克莱的主观唯心论?或有待细论——现只能说唯心论是其诗学的核心,但现代与唯心,最后或竟来到一步无法超越的窘境。唯识学或是其救星?但话说回来,唯识学会不会反过来拆解其诗国架构呢?我总忍不住影绰绰地这样想。但那时候我和罗门还没有私交,日后我亲炙 其人,他帮我两千行长诗集《在最深的黑暗,你穿着光》写长序,又是我和妻的证婚人,受其提携、照顾,别人是“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但我决定“吾爱真理,但吾更爱吾师”,悄悄地,我后来把进一步的论述构想束诸高阁。 


再回到前面叙述,罗门2016年受施洗于唐崇荣之事。其实在这之前,我和妻子王学敏已在台大医院急诊室罗门病榻旁,为他施洗过了。即使罗门日后又受施洗于唐崇荣一次,或自有其考量理由,但也改变不了之前他和我在台大的事实。


当天的事实经过是这样子的:那一年,罗门经常出入医院,我们前后到台大医院探望过他三、四次,最危急的,也是在台大医院急诊室那回,我们夫妻赶到时,他已经被开出红单,双手也两边绑着。蓉子正好有事外出医院,不在身边,妻王学敏见情况不妙,说:“我们要不要帮罗门老师施洗?”

“可以吗?”我问:“我们又不是牧师?”

“可以啦!像你在召会四会所受洗。会所是地方教会,帮你施洗的也不是牧师。何况现在老师病危,情况特殊。”妻说。

“好吧!那还是要事先经过罗门老师同意,可是他已经昏迷了。”

“你握著老师的手,问他三次,要连着三次,他同意,才算数。”


我慎重其事地紧紧握住罗门的左手,问:“罗门老师,我现在要和学敏为你施洗,日后你和蓉子老师回到天家时,才能在一起。我连问三次,你要连回我三次才行喔!”


我第一次提问,罗门的手没丝毫回应。我不死心,低下头在他耳畔连连提问,突然——,我惊喜喊著:“有了有了,手在动。”


我清晰感受到握在我掌心中的罗门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我又连问第二、第三次,都有得到明显回应。于是,接下来我们赶紧一人握住罗门一手,唱圣诗歌“奇异恩典”、“十字架”、“主活”,开始作点水礼,施洗、祷告……。简单肃穆完成了整个施洗仪式。相对于在罗门老师随时可能大去的悲伤下,我心头一宽。心想总算是多少报答了他这些年对我的恩情。


生性桀傲不驯的罗门归入主的门下,这件事很多人半信半疑。的确,如另两位诗人洛夫、菩提,他们也都进出基督教几回。对于罗门的基督教信仰,我有 一套戋注如下:我认为罗门的基督教信仰,其出生于基督教家庭的妻子蓉子信主,想或多或少影响了他,但我认为,他最后愿意受洗信主,其主因,和他自己的诗学理论思考是互为犄伏的。我们不妨说罗门诗学根本一是现代,一是唯心。“现代”——或精确一点地说是“现代性”,可远溯自苏格拉底的主智及自我,和柏拉图的理型说。往后黑格尔、笛卡儿、到集大成的康德,他们心中都给上帝留下一位置。而唯心论哲学,前面说的柏克莱的唯心论,也高悬一上帝,作为万物生成的源头。所以,罗门心中是隐伏着上帝之名的,因此埋下了其暮年信主之隐因。话说回来,罗门诗国的两大枝柱:现代 ( 或现代性 ) 和唯心论,都有着自我、自我逆反,以及无法超越的困境。罗门似乎不能清楚明白这一点,只能隐隐体知。但正缘于这份现代 ( 或现代性 ) 和唯心论,本质里的“自我、自我逆反,以及无法超越的困境下隐隐的体知”作祟,罗门即使在与蓉子结婚、写诗长达六十多年的日子里,始终徬彷、逡巡于两端,没有信教,直到他倾向上帝,或说脆弱、渴慕第一因的那一端倾向了他。


2017年1月18日凌晨,罗门老师在北投道生老人长照中心,静静离开人世。当天一大早,妻王学敏的手机响起,出现的是蓉子老师的手机号码。


 “罗门走了。”她说。据事后妻转告,蓉子的声音不知所措,依稀要哭的样子,接下来的讲话也有些慌乱、颠倒、重复。


早上,我叫他起来吃饭,他不回答我……,后来我才发现,他没呼吸了……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喔!我不能接受他这样就走了,昨天晚上还跟他在讲话。今天早上,我叫他起来吃饭,他都不回答我……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蓉子断断续续地说。


妻边哭边安抚著电话那头的蓉子。我悄悄站在原地,罗门的脸容慢慢浮上来。我第一个念头是:幸好几天前我们去探望他,算是跟他道了别。


时空回到一个多星期前。一个多星期前,妻提议过年前,我们去北投道生探望罗门和蓉子两位老师吧!但那阵子,岳母暂住在我家里,忙些。我跟妻说隔一阵子有空再去!但妻说罗门老师年纪大了,身体欠佳,风中残烛,年节是个关卡,在她坚持下,我答应了。1月10日当天,捷运,转公车,再走了一段长长的斜坡,来到座落在山坡顶端的长照中心门口,看了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半,超过规定的探访时间。妻一直央求管理员,最后我们才获准破例。


上楼,进入约六坪大小、摆着两床的双人房,蓉子起身相迎,罗门背门面朝墙壁熟睡,弓著身子。房间小,又是寂静夜晚,即使放低声量,话声回音还是不小,但居然没把罗门吵醒。我与妻制止蓉子想喊醒罗门,再尽可能小声交谈。我们约莫谈了半个多钟头,决定起身告别时,罗门突然醒来,看清楚是我们后,眉开眼笑的,日后妻写了一篇文字,说她从来没看过罗门老师脸上有这种笑容,“他把眉弯笑成一道风景”妻说……。想是这阵子瘦了不少的缘故,罗门笑时皱纹特别多。我扶起罗门,让他坐在床上。蓉子抱怨罗门都不吃饭,整天睡觉云云,罗门说他吃不下。妻王学敏说:“老师您要多吃饭呀!好不好?您不吃,那我下次就不来看您了。”


“好、好,我吃!我吃!”罗门又开心笑了。不过他马上又加上一句:“我吃不下饭。”


稍早,我看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罗门的床尾有一面大窗,窗外是有花树的 园子,围墙一个人高,但挡不住山风,窗子拉开约三十公分缝隙,我心想,夜里要是忘了关窗,肯定两位老师会招凉,待一会儿,得提醒蓉子。我坐在两张床中间、靠墙角位置,环顾墙角堆叠了几十本书,是两位老师的个集,还有少数几本论述他俩文本的书。我心头不免一阵凄凉。


我们又谈了一阵子,罗门原先脚是垂在床沿,现在是缩回双脚盘坐床上。时候不早,真的必须走了,临别前,妻学敏提议要作个祷告,罗门同意了。我们四人低头、环拉着手,由学敏主祷。祷告中间,罗门不断轻声回应:“阿们!”祷告末了,罗门较大声接了句“阿们!”,紧接着又语气铿锵地说:“上帝在上面,我们在这里。”蓉子说:“学敏,你今天的祷告有圣灵同在。他 ( 意指罗门 ) 今天都听进去了,平常我祷告,他都不大‘阿们’的。”罗门要我们再来看他,又讲了一些鼓励我的话。他对着学敏说:“你老公是最棒的!Number  one”,他比著大拇指。当然,那无疑是他对我的谬赞,却是一份长者对晚辈的祝福与期许。


我回想起自己和罗门来往、亲炙其教诲的约十年期间,也许是爱之深责之 切,晚年他经常骂我,像是“笨蛋!”之类的,而骂得最厉害的是字词是“猪”。我跟妻子学敏结缡期间,曾经“中场休息”,分手过一次,有一回跟罗门见面,他神色俱厉地指着我鼻子,痛骂:“黄克全,你是猪!你知不知道?猪!”我苦笑,噤声以对。“赶快给我结婚结回来,你呀!猪。”半年后我与妻学敏再续前缘,条件是罗门、蓉子得当我们夫妻俩的证婚人。两位老师同意了。罗门且擅自帮我订了一个日子,我不免俗地翻看农民历,遭糕,是个凶日,凡事不吉。我赶紧提醒他,可又在电话里被他臭骂了一顿,他说你们是基督徒,还信这一套呀?我心想也对。婚礼如期举办了,当天席设台北市议会地下一楼金囍餐厅,吃家乡金门菜。入席前,我忍不住对罗门说:“今天我是新郎倌,你可不能再骂我猪哦!”他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但从他脸上表情,我知道自己当天可以安心了。


罗门过世前那三两年,其躁郁症似乎变本加厉,有一回,听余光中老师对王学敏说,先前台湾诗坛票选十大诗家,罗门名落十大之外,对他打击很大。余光中和罗门两人早年都是蓝星诗刊先后期的主编,相知相惜,彼此都熟稔,这话想是有影儿的。晚年,罗门经常一通电话过来,不是滔滔不绝,收不了尾,就是说有很重要的事,要我和学敏立刻去他灯屋。我们真的赶去,见了面,他又把自己怎么建构诗国这套理念反复讲了一遍,然后送我们一套他精心编制的《我的诗国 ( 上 )、 ( 下 ) 》。


 “我只印20套喔!最伟大的!”他加重语气地又叮咛一句。不错,谁能否认他在台湾现代诗坛崇高的指标性地位呢?然而,其晚年为什么如此躁郁?难道名利的缰索果真如此磨人?我想起诗人晚年的孤寂与落寞,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不禁泫然,我祈祷他在天上的诗国永远平安喜乐,祝愿他一切顺心如意。